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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一五

王氏《续通考》言：&ldo;唐武夷山人吴械深恶沈约、周颐之韵，以为穿凿无理。乃稽考《毛诗》、《周易》、《尚书》，而别为韵书，分&lso;麻&rso;&lso;遮&rso;、&lso;归&rso;&lso;飞&rso;为二，合&lso;东&rso;&lso;冬&rso;、&lso;江&rso;&lso;阳&rso;为一。&rdo;予以为此《洪武正韵》之先声也。然积习已久，虽帝王之力，尚不能挽；况其下乎？文公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顺祀，叛者三人。商鞅废井田而天下怨，王莽复井田而天下怨。一改旧习，人以为怪。从前解经者，河北宗王，河南宗郑。今之经解，专宗程、朱，亦《诗韵》类耳。

一六

山左朱文震，字青雷，在慎郡王藩邸；善画，能诗，兼工篆刻。偶宿随园，为镌小印二十余方。余惊其神速。君笑曰：&ldo;以铁画石，何所不靡？凡迟迟云者，皆故作身份耳。&rdo;记其《红桥晚步》云：&ldo;西风开遍野棠花，垂柳丝丝数点鸦。多少画船归欲尽，夕阳偏恋玉钩斜。&rdo;《过扬子江》云：&ldo;笑对篷窗酒一罂，黄梅时节恰扬龄。凭君说尽风波恶，贪看金、焦漫不听。&rdo;《雨霁》云：&ldo;雨霁碧天阔，夕阳蝉复吟。偶然行树下，余点湿衣襟。&rdo;

一七

杨公子搢，父笠湖公，刺邛州。公子自任上归，其弟蓉裳索蜀中土宜。公子赠蜀椒、雅莲，附诗云：&ldo;宦久并无囊，土物置何许？且开药笼看，赠子辛与苦。&rdo;有《雨后》一联云：&ldo;坐吹紫玉树声杂，行近白莲人影香。&rdo;《渔父词》云：&ldo;若使樵青绝世，闲身愿作渔童。&rdo;

一八

随园西有放生庵。余偶至其地，见僦居一寒士，衣敝履穿，几上有诗稿，题是《夏日杂吟》，云：&ldo;香焚宝鸭客吟哦，万轴牙签手遍摩。此事未知何日了，著书翻恨古人多。&rdo;余惊问姓名。曰：&ldo;丁珠，字贯如，怀宁人，访亲不值，流落于此。&rdo;因小有馈赠，劝其攻诗。作札，荐与安庆太守郑公时庆。郑拔作府案首入学，次年即举乡试。记其《遣怀》云：&ldo;我口所欲言，已言古人口。我手所欲书，已书古人手。不生古人前，偏生古人后。一十二万年，汝我皆无有。等我再来时，还后古人否？&rdo;《咏淮阴侯》云：&ldo;淮阴当穷时，乞食一饿殍。及其封王后，被诛尤草草。穷不能自保，达不能自保：万古称人杰，为之一笑倒。&rdo;陈古渔尤爱其&ldo;江心浪险鸥偏稳，船里人多客自孤&rdo;之句。

一九

乙酉乡试，徽州汪秀才廷防，以诗受业。《路过淳安》云：&ldo;扁舟一叶枕江滨，邑小如村俗尚淳。出郭千家围竹木，浪游五日识风尘。云垂有脚疑成雨，水落无声欲断津。偻指故园归信早，天涯极目倚闾人。&rdo;俄而竟以丁忧归。

二o

卢抱经学士，有《张迁碑》，拓手甚工。其同年秦涧泉爱而乞之，卢不与。一日，乘卢外出，入其书舍，攫至袖中。卢知之，追至半途，仍篡取还。未半月，秦暴亡。卢往奠毕，忽袖中出此碑，哭曰：&ldo;早知君将永诀，我当时何苦如许吝耶？今耿耿于心，特来补过。&rdo;取帖出，向灵前焚之。予感其风义，为作诗云：&ldo;一纸碑文赠故交，胜他十万纸钱烧。延陵挂剑徐君墓，似此高风久寂寥。&rdo;

二一

卢抱孙先生转运扬州，名流毕集，极东南坛坫之盛。己卯十月，余饮署中，见其少子谟，年甫十五六，玉雪可念。后三十年，家籍没矣。公子虽举孝廉，而飘泊无归。《上渤海公》二首，云：&ldo;城旦余生剩藐孤，十年飘泊到江湖。桐花久堕怀中羽，香饭谁抛屋上乌？踽踽葛衣留冻骨，栖栖蹇足耐征途。年来鸡鹜同争食，不是当年小凤雏。&rdo;&ldo;拂拭知谁眼独青？褵徙弱鸟许梳翎。量来碧海输愁浅，嗅到黄粱感涕零。将母谁怜栖逆旅？忍饥犹勉诵残经。箫声吹彻吴门市，敢望山阳旧雨听？&rdo;

二二

用巧无斧凿痕，用典无填砌痕，此是晚年成就之事。若初学者，正要他肯雕刻，方去费心；肯用典，方去读书。

二三

宝山范秀才起凤，字瘦生，有诗癖。咏《梅》云：&ldo;微月云际升，独鹤踏花影。&rdo;又：&ldo;风急众香齐渡水，夜深孤月独当天。&rdo;皆可喜也。万华峰应馨赠云：&ldo;瘦真同鹤立，命若与仇谋。&rdo;其困踬可想。《送别》云：&ldo;酒惟可化当前泪，诗尚能传别后情。&rdo;咏《桃源》云：&ldo;树木自生无税地，子孙常读未烧书。&rdo;&ldo;避地不知谁日月，成仙可惜废君臣。&rdo;范后遭奇祸，竟得脱免，终落托以死。

二四

吴下进士苏汝砺，宰黄陂。有句云：&ldo;水面星疑落，船头树似行。&rdo;与宋人&ldo;山远疑无树，湖平似不流&rdo;相似。吾乡王麟徵有句云：&ldo;鸟翻仍恋树，波定尚摇人。&rdo;与宋人&ldo;窥鱼光照鹤，洗钵影摇僧&rdo;相似。李铁君：&ldo;斗禽双堕地，交蔓各升篱。&rdo;与唐人&ldo;惊蝉移别树，斗雀堕闲庭&rdo;相似。

二五

诗情愈痴愈妙。红兰主人《归途赠朱赞皇》云：&ldo;大漠归来至半途，闻君先我入京都。此宵我有逢君梦，梦里逢君见我无？&rdo;许宜嫫《寄外》云：&ldo;柳风梅雨路漫漫，身不能飞着翅难。除是今宵同入梦，梦时权作醒时看。&rdo;

二六

吴竹桥太史见访湖上，赠诗，有&ldo;湖气逼人将上楼&rdo;之句。范瘦生《观梅太湖》亦云：&ldo;湖光都欲上楼来。&rdo;两意相同。吴《题扬州天宁寺》云：&ldo;铃声得露清如语，塔势随云远欲奔。&rdo;尤妙。

二七

欧公学韩文，而所作文，全不似韩：此八家中所以独树一帜也。公学韩诗，而所作诗颇似韩：此宋诗中所以不能独成一家也。

二八

七律始于盛唐，如国家缔造之初，宫室粗备，故不过树立架子，创建规模；而其中之洞房曲室，网户罘恩，尚未齐备。至中、晚而始备，至宋、元而愈出愈奇。明七子不知此理，空想挟天子以临诸侯；于是空架虽立，而诸妙皆捐。《淮南子》曰：&ldo;鹦鹉能言，而不能得其所以言。&rdo;

二九

朱竹君以学士降编修，分校得老名士程鱼门，京师传为佳话。殁后，张中翰埙哭以一律，后四句云：&ldo;丹腕书铭前学士，青山送葬老门生。从今前辈无人哭，拼与先生泪尽倾。&rdo;瘦铜诗多雕刻，而此独沉着。

三o

郑板桥爱徐青藤诗，尝刻一印云：&ldo;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rdo;童二树亦重青藤，《题青藤小像》云：&ldo;抵死目中无七子，岂知身后得中郎？&rdo;又曰：&ldo;尚有一灯传郑燮，甘心走狗列门墙。&rdo;

三一

二树名钰，山阴诗人。幼时，女史徐昭华抱置膝上，为梳髻课诗；及长，少所许可。独于随园诗，矜宠太过。奈从未谋面。今春在扬州，特渡江见访。适余游天台，相左。嗣后，寄声欲秋间再来。余以将往扬州，故作札止之。旋为他事滞留。到扬时，则童已殁十日矣。闻其临终时，帘开门响，都道余之将至也。故余入哭，作挽联云：&ldo;到处推袁，知君雅抱千秋鉴；特来访戴，恨我偏迟十日期。&rdo;童病中梦二叟，自称紫阁真人、浮白老人，手牵鹤使骑。童辞衣装未备。真人晓以诗曰：&ldo;昔从赤身来，今从赤身去。一丝且莫挂，何论麻与絮？不若五铢衣，随风自高举。&rdo;童答云：&ldo;多谢群真招我归，殷勤持赠五铢衣。相从化鹤吾真愿，要傍先人陇上飞。&rdo;吟毕，求宽期。紫阁真人立二指示之。果越二十日而卒。二树临终，满床堆诗，高尺许；所以殷殷望余者，为欲校定其全稿而加一序故也。余感其意，为编定十二卷、作序外，录其《黄河》云：&ldo;一气直趋海，中含万古声。划开神禹甸，横压霸王城。几见荣光出，刚逢彻底清。浮槎如可借，应犯斗、牛行。&rdo;《金山》云：&ldo;三山名胜岂寻常？彼岸居然一苇航。重叠楼台知地少，奔腾江海觉天忙。梵音只许鱼龙听，佛面时分水月光。回首蓬莱应不远，几声长啸极苍茫。&rdo;五言如：&ldo;落花随棹转，隔树看山移。&rdo;&ldo;蚁闲缘水过，蜂健负花归。&rdo;&ldo;山远云平过，天空月直来。&rdo;《观潮》云：&ldo;一气自开辟，众星相动摇。&rdo;《齿落》云：&ldo;无烦重漱石，所恨不关风。&rdo;七言如：&ldo;秋声如雨不知处，落月带霜还照人。&rdo;&ldo;风梅落纸画犹湿，松雪扑弦琴一鸣。&rdo;&ldo;客感每从孤馆集，老怀常觉暮秋多。&rdo;&ldo;茶声响杂花梢雨，帘影晴通竹坞烟。&rdo;&ldo;讵有庚寅同正则？敢夸丁卯是前生。&rdo;&ldo;花犹解媚开如笑，水不忘情去有声。&rdo;皆可传也。二树画梅，题七古一篇，叠&ldo;须&rdo;字韵八十余首，神工鬼斧，愈出愈奇。余雅不喜叠韵，而见此诗，不觉叹绝。易箦时，令儿扶起，画梅赠我。梅成，题诗三句，而气绝矣。余装潢作跋，传子孙，以表不识面之交情，拳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