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刚开春。那一年,程明轩二十三岁。
程明轩被迫在余老八阜新码头的仓库里写下了一封休书,他将要和他的结发之妻余兰芷恩断义绝了,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再次吞噬着他所有的思想。
关于爱情,关于亲情,关于希望和信念,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缥缈。他甚至开始质疑真实的人生了,一路前行,前方一定会有灯塔吗?
而就这样苟活于世,又真的比死亡更有意义吗?
就在那天晚上,程明轩万念俱灰之下偷偷混上了一艘货船,趁着天黑,他躲在船舱里垛得高高的木箱子后面。
借着苍茫的月色,程明轩惊讶地发现这些大木箱子上都贴着程家铺子的标号,出于对程嘉禾所经营的程家铺子的关心和好奇,他俯身贴近木箱的封口处闻了闻,是一股子茶叶的味道。
一阵脚步声,程明轩高度警惕地屏息宁神,注目着入舱的方向。
走进来两个男人,由于是逆光,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和面部表情,也猜不出他们的年纪,只听见其中一个说,“哥,这回的差事可真美啊,不就是让咱把这一批茶叶运到济南吗?就算搭上双倍的船钱,车钱,搬运的人工费,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呀!程家老爷可比程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大方多喽!”
另外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小子,说你嫩吧!你真以为还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啊!”
“哥,啥、啥意思!程嘉禾不会坑咱吧?”小伙子瑟瑟地问。
“现在就让你开开眼!”他们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船舱里的煤油灯,程明轩这才隐约看到了他们的脸,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另外一个是三十四五的男子,看他们衣着和面相都是吃过苦的,其中那个年纪稍长一些的男人拉着那个年纪轻的绕到木箱中间,他们在离程明轩只有两步之遥的位置站住了。
程明轩本来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更加剧烈地“突突突”地跳了起来,他紧紧握住拳头随时准备冲锋战斗的样子。
“嚯”地一声,年纪稍长的男人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箱,只听那个年纪轻的小伙子突然惊呼道,“这,这么多枪啊!”他扭头看那个年长的男人,战栗地说,“哥,这些东西会要了咱们的命啊!咱快,快点儿逃吧!”
那个年稍长一些的男人轻轻地一笑,“瞅你那傻样儿!到了济南城,咱稍微花点钱雇个跑腿儿的,有什么呀!这年月,吃不饱肚子的有的是,有的是见了钱比见了爹还亲的主儿!”
“你说这程嘉禾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倒蹬这些要命的玩意儿干啥!”小伙子战战兢兢地说。
“啧啧啧,”那个男人咂舌道,“干啥?这都是钱呀,你知道就这十箱枪弹,要是前两年卖给日本人,能赚多少?起码,得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
“这么多?!”
那个年轻一点儿的小伙子说,其实他未必知道这五个手指头代表着多少钱,五十,五千,还是五万?为了在兄弟面前不显得那么孤陋寡闻,他只这么惊呼了一声,“哎,哥,程嘉禾真给日本人买卖枪炮啊,不是说,他是啥‘抗日志士’吗?”
“就凭他?抗日?姥姥!他要是‘抗日志士’,我他娘的早成杨靖宇了!”
那个年长一些的男人瞪圆的眼睛,一口啐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码头上跑活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程嘉禾可没少给那个叫坂田一郎的日本商人倒卖军火,这会儿小日本完蛋了,这批枪药还没来得及倒蹬出去,才跟济南的国军革命军谈好了价儿,倒手卖给他们,反正这会儿国民革命军可鼓着劲儿地对付那帮共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