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轩迈进空落落的程家大院,他已经记不清这院子里那些繁华的岁月了,而唯有那两棵陈年梧桐尚且枝繁叶茂,今年一开春,又疯长了不少。
此时,程家大院早已面目全非,中院和后院已经被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民政府安排住进了很多没房没地的困难户,后花园也被当年那些红卫兵铲平了,种了果树,盖了猪圈。
但是文革结束以后,虎子、叶子他们一家人受到四人帮的牵连被迫搬出了阜新城,前院总算又圆整地回到了程明轩和余兰芷夫妇手中了。
其实,一对夫妻两个人终日四目相对,住着这样的大院子不免也冷清了些,于是更加日夜期盼着儿女们能早一天回家。
“回来了,明轩?”余兰芷正在厅堂里和着面,抬头看了丈夫一眼。
“啊!”程明轩随口应了一声,无精打采地坐到了一边。
“怎么了,这是?没精打采的?”余兰芷边就和着往面团上用力,边抬眼打量他。
程明轩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口气,“我刚刚在江边看到陈大嘴了,指定在里面没少遭罪,老的、瘦的,都看不出是他来了,真让人心疼啊!”
“哦,是吗?放出来了呀?”
余兰芷不由地停下手来,她忘不了那些年丈夫不在跟前儿,他们孤儿寡母没少了陈大嘴和墩子爷俩照应着,为了陈大嘴被抓的时候,要不是墩子媳妇儿拦着,余兰芷说什么都要跟政府说道说道去。
但是,这会儿这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到底还是成熟了,她轻快地扫除了眼底地难过,她十分明了丈夫眼里的落寞,“大嘴被抓确实挺冤的,他又不识字儿,哪知道那是毛主席语录啊,可好在现在活着出来了,你瞅瞅整个阜新城,有多少被冤死的哩!”
程明轩点点头,“是啊,能活到现在的,都是造化大的!”
余兰芷又说,“明轩,我蒸了馒头,一会儿咱们俩给他们家送上几个去,他们家墩子在码头上做工,可不比你在酒厂上班挣得多,墩子媳妇儿又带着个三岁多的娃娃干不了什么活儿,现在再添一个病病秧秧的陈大嘴吃饭,今后的日子指不定多难过哩!咱们多帮衬着点儿!”
“嗯,应该的!谁让人家以前帮衬着咱家呢!”
余兰芷对他笑了笑,“行了,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好赖现在把帽子给你摘了不是?还有英浩、英楠,也都好好的,没病没灾的,不挺好嘛!人呐,得知足,你不知足可不就整天愁得没发过了!”
“对!得知足,这不,咱还能吃上大白馍呢!”他看着余兰芷面前的面盆说,而后又两眼放空了,“可吃上大白馍又能怎样呢,至少,现在陈大嘴人家一家四口,三代同堂,团圆了!可咱们家呐?”
余兰芷明白,丈夫又在想远在边关的一对儿女了,可是,她一个当娘的,又怎能逃得过那么长、那么远的思念呢,她不再敢应声,生怕一张嘴又忍不住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