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主持国务院工作的对小平同志发表讲话,出台了有关知青的“六条政策”,大意是说,知青不愿留下的,都可以回城了。
这消息无疑成为全体远在边疆的知青们的福音,望眼欲穿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回家了,就像是早年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冷不丁地遇上大赦天下而狂欢起来。
整个农场都因为这件从天而降的大喜事乱成一团了,场部被要求盖章的知青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要求离婚的也挤破头,办事员一天能办理二三百桩离婚案,发证发到手抽筋。
而那些生了孩子的,更是四处张罗着要把孩子送人,顿时间大人哭,孩子嚎,地动山摇,各种喜悦声中总是掺杂着各种无奈,这滋味其实比先前自己预想的要痛苦多了,简直有点惨绝人寰的意思。
三四天下来,该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要闹的也都折腾够了,知青点总算是清净了。惟独张琳不动声色,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去干活的时候就去干活,就好像这“六大政策”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张琳一个人躲在那间茅草房里,四周静的吓人,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弃婴一样被扔在了这深山老林里了,荒凉无比。想当初那么强烈地想要回城的愿望早就冷却了,她也习惯了这里冷冷清清的生活。
人,也就是在最没有指望的时候,才能活得平静一些。
若不然,她不留在这儿,她又该去哪儿呢?
自从上次跟公婆闹僵了之后,她已经没有家了,唯有等着自己的男人被劳改队放出来,才能算是有个家。程英浩还有一年才能从劳改队放出来,倘若离开这里,一年的时间呐,或许会有很多很多意料之外的变故,她惧怕一切纷纷扰扰的意外,而唯有在原地等他,她的心才安稳。
高瑞德站在门外,着急地拍着门,“张琳,你还在吗?”
张琳擦了擦眼睛,迎了出来,“哦,高连长,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哩。我明天就回阜新了,虽说,我家里没有什么人了,但从小长大的地方,总是要回的!”高瑞德的眼睛是同样的漠落,只故作轻松地一笑,“怎么样,咱们一块儿回去吧,回阜新,你公公婆婆,还有儿子不都在那吗,那就是你的家!再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是不放心她。
“连长,我不回城了!英浩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张琳坚定地说。
高瑞德一下子蹦起来,“你疯了吗张琳?一个人留在这儿,你是要把自己当成白毛女呀,告诉你,可没有解放军同志来解救你,野狼把你叼走也没人知道!”看着她幽怨的目光,他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哎,我知道,你们两口子感情好,可在哪儿等不是等啊,这政策一天一变,你就不怕一年以后,真不让你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