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但语琪还是有些心软,原本还带着些严肃的语气不知不觉地便放缓放柔了,&ldo;无论如何,听到这样的话都不好受对不对?‐‐他的确是这里的病人,但是当面这样称呼他也是不礼貌的。&rdo;她温和地道,&ldo;比如那些曾经这样说过你的人,就很无礼。&rdo;
戚泽抬起眼来同她四目对接,漆黑的瞳仁乌沉沉一片,没有多少感情波动,但是不知为何语琪还是觉得这个眼神有些像是受了伤的动物,带着一种并不声张的、深藏的、沉默的委屈‐‐就像是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的大型犬,无力地耸耷着双耳,尾巴低垂着蹲坐在你面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低落的气息,让人特别想在他脑袋上安慰地轻轻抚摸上几下。
他并不作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道,&ldo;他们憎恨我远高于他们的智商。&rdo;顿了顿,又语带刻薄地开口,&ldo;当然,我也憎恨他们非比寻常的愚蠢。&rdo;
语琪轻声劝道,&ldo;或许他们只是不理解你的世界,就像你不能理解那个患者的世界‐‐但无论能否理解,至少都该给予对方尊重。&rdo;
戚泽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迟钝地道,&ldo;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意思是要我尊重他?&rdo;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道,&ldo;你看过他的病历,但应该不知道他家里具体的情况‐‐他被送来的那年才十八岁,刚刚被美院录取,但由于母亲重病,家里所有积蓄都付了医药费,他父亲为了凑齐供他上大学的钱只有四处借债,同时自己一天打几份工。而这样过了半个月后,他父亲便因过于劳累而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母亲本就病重,没拖几天也去了。一个年仅十八的少年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一夜之间便疯了。若不是他姑姑还算有钱,将他送来了这里,或许他现在便是在街上乞讨的流浪汉了。&rdo;
在她说完之后,戚泽沉默了许久,漆黑的瞳仁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去跟那个患者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从他手中拿过那张画纸,捡起桌上那刚刚被他称为&ldo;儿童蜡笔&rdo;的东西开始低头修改起他那副《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来。
语琪往后靠了靠,窝在座椅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戚泽将修过的画交还给他,镇重其事地跟他又嘱咐了几句,才起身走回来。
&ldo;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rdo;语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患者,&ldo;你往这走的时候,他一直茫然地看着你的背影。&rdo;
戚泽没有作声,脸上浮现出几丝尴尬的神色,他十分生硬地从她手中抢过扑克牌,面无表情地道,&ldo;我们只有两个人,玩什么?二十四点?&rdo;
&ldo;你竟然知道二十四点?&rdo;她笑了笑,并不被他拐走话题,&ldo;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rdo;
戚泽抬眼看了她片刻后移开了视线,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ldo;我说他画得很好,如果以后每天坚持画一定会有进步……&rdo;
他话还未说完,语琪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够了之后将桌上摆着的一盘点心推向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ldo;做的不错,你的奖励。&rdo;
&ldo;……&rdo;戚泽低头看了看那叠小点心,危险地眯起了眼睛,&ldo;你什么意思?&rdo;
她忍笑道,&ldo;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rdo;顿了顿,她挑了挑眉,&ldo;我以为你最多会过去道个歉‐‐原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心软。&rdo;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缓缓地垂下视线,&ldo;不是心软,只是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比起他来,我要幸运得多。&rdo;
语琪闻言不动声色地直起了上身,以为他下一句就是&lso;至少你懂我&rso;这样的句子,谁想到他的下一句却和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ldo;至少,我遇到了一个能够理解我的教授。&rdo;他罕见地在提到一个人时,没有露出半分轻蔑的神色,反而眼中带着全然的敬重。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到在国外的事情,所以语琪听得格外认真。
她第一次听到他堆了一个以上的褒义词在同一个人身上,据说这位地质灾害方面的权威学者大方、和蔼、有学问,并且是那些美国人中少数具有英国人的气质和教养的‐‐他会这样夸人而不含半丝嘲讽实在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语琪对此颇感兴趣‐‐若是能学会那教授的一星半点,对完成任务肯定有好处。
‐‐如果说戚泽也会有崇拜的人的话,那么这位教授肯定是唯一的一位。
事实上,在他的描述之下,就连语琪也很难不起崇拜之心‐‐作为一位国际知名的学者,他在学术上的造诣十分深厚,除此之外,他还十分博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对一些各地风俗和趣闻轶事也了如指掌‐‐在这一点上,戚泽倒的确像是他的得意弟子,两人同样对于其他领域的知识广泛涉猎。
而与戚泽不同的是,他幽默、风趣并且亲切,为人随和,丝毫没有架子‐‐似乎戚泽只在讽刺人这方面学到了他的幽默感。
戚泽并没有提到为何这个教授对他而言如此特别,但是语琪多少能够猜得到‐‐如果在所有人都疏远你排挤你的时候,有个堪比完美的长辈提点你、栽培你、表示出他对你的重视,视你为得意弟子……即使是戚泽也不免产生&lso;士为知己者死&rso;的心理。
听他讲完之后,语琪半眯着眼睛,试探性地道,&ldo;既然你的教授这么好,你为什么突然回国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