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迟疑着答道,“漫说多养一个侄女,就是你一门全都到本王府里,本王也绝不含糊,只是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下一个是谁,本王也不知道,也许我燕王府,很快也要颠覆了呢……”
湘王妃听了朱棣的话,也是黯然,但是她依旧道,“管它呢,好歹燕王府现在还是好好地。玉箸交给伯伯,以后再有什么变数,都是她的造化了。”
见湘王妃这样心意已决,朱棣也是无法,只得点头答应,我还在一边劝着她,总说事情不会太坏。
展眼过去了几日,京城已经有人前来,听闻已经歇脚在本地布政使府上,不知何时会来宣罪。湘王夫妇早在朱允炆下达命令之时就已经关门闭府,不接待任何客人,我和朱棣是湘王府这段时间唯一接待的外路人。
这一晚湘王妃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宴,将我朱棣都引了进来,屋中除了两个心腹丫鬟,便是他们夫妇,并几个侧妃,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想来便是湘王妃口中的玉箸。湘王妃大约是看我面善,十分信任我,一味的将玉箸往我身边推道,“玉箸,你喜欢这位姑姑吗?”
玉箸看了我两眼,害羞的缩回了她母亲怀里,“喜欢,不过玉箸最喜欢娘亲。”
这孩子长得十分乖甜,气质有几分像她母亲,这样一幅情景,若是平时可谓承欢膝下,可是现在看了,却叫人心酸起来。就连湘王妃的眼睛里也是晶莹点点,她与朱柏对视两眼,又轻轻对玉箸道,“乖,你今晚跟乳娘一起和这位姑姑一起睡觉,好不好?”
玉箸朝她乳娘瞅了瞅,又看了看我,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笑了笑,“好呀。”
湘王妃含着眼泪,努力不让它们掉落,“那你去和姑姑一起吃饭吧。母妃在这里看着你乖不乖。”
这半大的孩子为了跟母亲展示自己的乖巧,特意凑到我身边,乖乖的将一大碗饭就着汤汁全部吃了下去。连她乳娘都夸小孩子今日胃口好。湘王妃那眼泪也不知怎么的,就一点点的抛了下来。我在桌子下拖了拖朱棣的衣角,他的神色也是沉痛得很。直到饭毕,他才皱着眉头跟我说道,“十二弟和他媳妇儿这是想怎么样?我瞧着总觉得不太好。”
我不敢和朱棣说太多,便道,“王爷这几天多留意着他们夫妇,总把他们交到皇上派来的人手里,才能放心回北平。”
朱棣点点头,不再言语。我本以为湘王妃和玉箸说今晚与乳娘一起到我这里来歇息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掌灯之后,乳娘真的抱着玉箸来了。我带明月几年,已经很有经验,玉箸很快便和我打成一片,慢慢的被我哄睡了。我想着湘王妃可能是想让玉箸多和我接触,等我们带她走的时候,她会熟悉些,不至于太哭闹。便坐在床边抚摸着玉箸那张小小的脸庞,抚着抚着,自己也迷糊起来,和衣在玉箸身边躺下。
忽听到有人高呼起来,“走火啦!走火啦!”
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往外走去,这一出去,便大惊失色!原来上房处已经火光冲天!
我总以为湘王夫妇会在朱允炆派来的人登府之时才会有所举动,不料他们在这大半夜便行动起来,撒开脚便往失火处跑去。朱棣也跟着过来了,走近才发现,就是我们用晚餐的那间大屋子失了火,一靠近便闻到刺鼻的火油味儿,几个不要紧的家丁拿着水桶往火场里不断的浇着水,无奈火油烧起来太过厉害,寥寥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那火势越发的冲天起来。
朱棣拉着一个家丁便问道,“你主子呢?!”
那家丁一看便是二门外的粗使家丁,漫说是朱棣,就是朱柏,他恐怕都很少见到,今天也是因为走水才得以进了上房救火,一听到朱棣问话,便拧着眉头疙瘩道,“不知道啊!王爷不见了,王妃也不见了,就连几位侧妃都不见了!上房里所有的丫头嬷嬷也都找不见,所以失火了以后,也没人通知我们外面,我们还是看到火光冲天才赶进来救火的,搁在平时,这二门内我们都难得进来呢!希望火救下来了,王爷别怪罪我们乱跑。”
朱棣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抓紧救火吧,火势压下去,你们王爷只有大大谢你们的,怎么会怪你们。”
那家丁听了朱棣的话,虽不知道朱棣身份,总算是得了一粒定心丸,卖力的去救起火来。朱棣却走到我身边,忽的抓住了我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就连脸上都有些微红,只管看着那火势,忽的就呆住了。我也什么也不敢说,身子止不住的就抖了起来。
朱棣突然从旁人处抢来一桶冷水,往自己身上浇去,即刻就要往火场里冲。我一边流泪一边拉住他,“这火场已经成了葬场,王爷何必再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朱棣定住,直直的看着我,“你也觉得他们都在里面。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是不是?”
我的眼睛更加朦胧,此时乳娘又抱着被吵醒的玉箸来了。玉箸一见这火势,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朱棣对乳娘喝道,“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好端端的还把郡主抱来,不要命了吗!快带郡主回去!”
那乳娘也是惊吓得不得了,身子抖得如筛糠,一咕咚跪到地上,嚎哭了起来,“晚上我从上房抱郡主的时候,还听见王爷和几个王妃说着什么从前看了那么多在先帝手上获罪的大臣不愿受辱自杀而死,自己乃是先帝的儿子,怎么能受那狱吏的侮辱,当时王妃并侧妃们面色都不好看,一个个垂着泪,我不敢多逗留,抱着郡主就出来了。现在这场无名火起,王爷岂不是带着王妃葬身火海啦!”
乳娘尽管嚎哭着,已经有几个家丁凑过来听到了她的话,全部都像失了主心骨的风筝一样,瘫倒的瘫倒,嚎哭的嚎哭。朱棣名色难看,我怕他目睹这样的惨剧,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就是此时,空中忽然一声炸雷,落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下了半盏茶的功夫,火势才被压了下去。我再也拦不住朱棣,只得提着灯笼和他一起进了火场。在外面光是看着火势再加上猜测就已经觉得凄惨了,进去一看,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傍晚还是雕金描漆的豪华大屋子,现在已经变作一滩捡都捡不起来的废墟。到处都是烧的漆黑的墙壁,掉落下来的断木头。好容易走到正屋,我“啊”了一声,便忍不住捂了嘴将头躲在朱棣身后,不忍再看,几具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屋子正中央,本来烧的就已经不堪入目,再加上雨水一冲刷,更是显得惨不忍睹。
朱棣立刻冲了上去,在一具尸体上摸出半块玉制的龙牌,便跪在那尸体边一动不动的愣住了。我挪到他身边,将他手上的牌子劈手夺了过来,“王爷,事已至此,马上就会有人来查验此处,没人知道咱们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又是一个大罪名,还有玉箸,只有趁着这乱赶紧将她带走,湘王的仇,以后再报吧!”
朱棣看了看我,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我也顾不得太多,使着蛮劲儿将他拉了起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饶了出来,又趁着大伙儿还在忙乱,将玉箸抱了出来。玉箸本就是被吓醒的,见到那一幕,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的爹娘,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哭闹半天,也没有人管她,这时候到了我手上,没有一会,便累的睡着了。
朱棣将玉箸接到自己手里,带着我从侧门往外走去,果然,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上百号官吏,正准备往湘王府进,朱棣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好!好!好!”
第二日,我们在湘王府四周转了一圈,便得知湘王府已经由朝廷派来的官员全部占领,就连湘王不堪受辱阖家闭门*,也被正式定罪为“畏罪自戕”,而他府中还剩下的那些家丁仆妇,依旧还是被全部抓了起来,我们去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官吏站在湘王府门口,一个点数,一个在本子上计数,而由府中,便有一个个家丁妇人带着桎梏,双手双脚上锁,鱼贯而出。
朱棣气愤不已,“不管怎么样,十二弟已经走了,不顾着一点叔侄的情分,给他下葬就罢了,在人死后还要定下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对他家中下人如此侮辱!允炆,允炆!竟有这样的手段!”
朱棣的眼中已经冒出了火,我不敢对他说什么,生怕他再受我一点挑唆,便会冲过去直接理论,便道,“新帝年轻,许是他身边的乱臣贼子从中作梗,王爷不要太过生气,荆州已经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北平再从长计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