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就在我床边睡了三十天?”
“如果易哥哥不赶我走,我倒愿意睡在这里一辈子。只有易哥哥的身边才让媮儿觉得安心,安静。”
易行笑了:这确实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又问道:“易安呢,怎么不见他?难道他抛下我这主子,自个儿还在呼呼大睡么?”
班媮神色黯然,却又不懂得掩饰:“易哥哥,易安叔死了呀!在那天,易安叔就死了呀!”
易行猛地又咳嗽起来,喃喃道:“死了么?真的死了么?”
班媮小手搂着他的脖子:“易哥哥你别伤心了,易安叔走了,还有媮儿陪着你,媮儿一生一世陪着你,绝对不会让你觉得孤独的。你要是闷了,媮儿唱歌给你听;你要是饿了,媮儿做饭给你吃。媮儿要快点长大,一定会照顾好易哥哥的。”
易行也搂住了班媮,轻拍她的背:“死了啊,我早该知道死了,早该知道的。我不过是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当我醒了,再像平常一样大叫一声‘易安’,他就能出现在我的面前,跟我说今儿易大少又犯了什么事儿,邻村的河里又捞了几只大螃蟹。他虽然长了一副包公脸,却从不肯违逆我的心意,总是顺着我,疼着我。可是没了,一切都没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啊!真的啊!”
他的声音近乎咆哮,眼泪已在脸上织成了帘。
“媮儿陪着你,媮儿会一直陪着你……”在两人的喃喃声中,各自沉沉睡去。只有屋外的月光,似乎片刻不停地看着他们。
有人见过狗么?
有人见过死狗么?
有人见过吊死的狗么?
设若这些你都见过,但保证你有一件没有见过:一只活活的狗被活活吊死。
所以当什么都没有见过的小萝莉媮儿看到这只活活的狗被活活地吊死的时候,她惊呆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易府里每天必有新鲜花样,这日老鼠分食猫肉,明日长蛇调戏鹦鹉,总之事事皆是当世奇闻,场面必也十分骇人。
小姑娘没有心机,遇了事情便去告诉易行,描绘各种场面栩栩如生,气得易行拍床踹椅,大骂作弄人的双亲。这一来病情反倒加深,迟迟难以见好了。
像他这种伤势,本是卸力太快、用劲过猛的缘故,因了“斗转星移”法门太耗根本,一般大夫根本难以治愈。但是墨家不知为何与他决裂,这溱州城里又大半是儒家的地盘,延请名医实在难上加难,原本十天伤势,硬是拖到次月中旬才好利索。
“是父亲出事了么?”半躺在椅子里,易行望着天上的朝阳,“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时班媮端着一小盘水果来了,道:“今儿还好,没有腌臜人的物事出现。易哥哥,来吃点水果!”
易行张开嘴,班媮便给他喂了几块,极为享受地细嚼慢咽,似乎上等的龙肉在口。
看着班媮,他又想到,当初以父亲修为之高,权势之大,为什么不追查那一拨马贼来路?况且墨家仇人虽多,却也不至于片刻掌握他们行踪,以修武县当地的势力计,唯一可能便是孔庆东指使所为。不过区区一个州郡望门,父亲便难以下手了么?
他想不通。
紧接着到了溱州城,安顿好家什后,父亲便启程赴京,前后停留不过两天。自己其时尚在养伤,约二十日,便受方世成挑战,大伤至今。自救下班媮之日起,前后六十日,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莫名其妙的受伤与康复中度过。这只是巧合吗?
两次重伤垂死,两次都没能死去,这真的是幸运吗?
墨家已然放弃了他,父亲也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整个易家分家,如今只剩他一人,他又该如何谋前程呢?入阁大比尚有一月之余,可他这种状态,这种背景,又有什么希望能够入阁呢?
……
愁绪是酒,越喝越有。
可是对病人来讲,即便偶尔思思愁也是极惬意的,总比再一次的打打杀杀要温和得多。但是显然,有人不打算让他过得这么惬意。
“小心!”易行刚抱过班媮趴下,便有一个油纸包飞砸过来,散在地上,发出屎一般的恶臭。
“啊,果然是屎!”小姑娘惊讶道,“我说怎么像屎的味道!”
易行一阵恶寒,苦笑道:“这些日子苦了你,真不知你怎么捱过来的。”
班媮道:“习惯了就好了啊!外边人至多出些新奇的怪招,他们这么坏,早晚得被老虎吃掉,咱们只要防备别被他们作弄到了就行。”
易行折起扇子,击了一下手掌,道:“不错,恶有恶报,只是早晚问题。他们敢来惹我,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我;如果他们了解我,他们恐怕会想杀了我。”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总是杀不了我,杀不了我他们便不开心,那我就一直让他们不开心,他们岂不是愁死?自是杀我的心都有了。”这当然是骗孩子的假话,他实在不愿小姑娘童年里承载太多黑暗,她已经受够了足够多的委屈了。而他的真实理由无非是,他若不死,便会把他们全部杀光,因为有时候,杀戮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