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他转身走开,将手头东西在桌上搁出一声响。
刚点的灯复又吹灭,赤着脚回来。背后床榻塌下去,他从后贴上来,将她抱住。一呼一吸,带着她背一并颤动。
气息落到她发梢上,渐渐轻下来,他睡着了。
头搁在她头顶,脚却比她长处一截。平日里看不出,倒不知他比自己高出这么多。
伸脚趾去够他的,左右够不着,不留神牵动伤口,整个人僵住。
好了,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她轻手轻脚从怀里钻出,随意披了件他的衣服,扶着腰,屈膝坐在窗台上。手上下劲,去摁腿上大都,商丘几处穴。平日打架虽不怎么输,跌打损伤却常有。仗着身体好,也不常用伤药,只是起初痛是难忍了些,压几处穴位,不多时气血畅行,便能好个周全。今日她也仗着自己身体好,由着他胡作非为,知道痛,可不知道竟会这么痛。左右摁了半晌,也不见好。
想起今日进屋翻找时,似乎架上备有伤药,炙也有。
起身去翻找一阵,果真找着了。拾了两支点燃吹熄,坐在窗台上炙商丘,心头一阵窝火。
心里骂了句:老子欠你的。
盯着榻上睡颜,看了半晌,心头一软,微仰头,心头又补了句:我就欠你的,怎么了。
不留神,炙烟,将她商丘烫着,她慌忙拿远了些,吹开商丘上落的热灰。
太阳穴复又抽痛,疼仍不见好,索性作罢。
垂头时,复又想起他轻吻自己腿与足踝,神态虔诚小心,如剑客亲吻心爱的剑。
“如剑客亲吻心爱的剑。”她回味这几个字,不由笑起来。
她亲缘淡泊,有人说尹宝山将她送给师父,是送了他一把趁手兵器。
从前她没觉得这说法有什么不妥,便就当自己是把剑。剑本没有善恶之分,全凭持剑人心术。幸而落在师父手头,终没有令她误入歧途,亦渐渐开化了她的心智。
可兵刃就该物尽其用,故她也从不怜惜自己。始终觉得,如有一日,与师父一般,英雄就义了,便是最圆满的一生,从未想过,会有人拼尽性命将她寻回。
正如当初那个少年将长生交到她手头时,她也以为,自己受人珍视如这手头神兵。
后来,以为世人百般珍视的神兵于他,不过也是可随手赠与的寻常物件,只故才会失望之极。
本以为死在胡人巷,虽使壮志难酬,到底是她这“寡宿星”最终归宿。
却从未想过,哪怕她身上漆色剥脱,落下寻常伤痕,也有人会为此痛心疾首。
他从未想过,会有个少年,凭他一己之力,堪堪将他自己与她的命运整个背负起,踽踽独行八年之久,为她的“跌堕夭亡”逆天改命。
人们爱追捧神兵,也爱造神。
可她终于并不是了。
她是会哭会痛,嬉笑怒骂,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