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太安城的雪下得特别大。在巷口,俩个孩子用刚捡来的茅草又往身上裹了裹,男孩抬头就道:“姐姐,我好饿。”迎着弟弟空洞的眼神,女孩抚了抚他的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破布包裹着的半块干饼:“来,吃!”
男孩迟疑道:“那你呢?”女孩笑了笑:“姐姐早上喝了点水,还不饿!”男孩脑袋往姐姐怀里挤了挤,含着泪在干饼上咬了一口,那干饼很硬很凉。姐姐的身子比它要软,却也暖不了几分。这是他们来到太安城的第三天,男孩手上则是他们最后的盘川。
这时,一位比弟弟稍年长些的孩子,前呼后拥地就在大街上路过。撑伞的人小心翼翼地碎步跟在后面:“花少爷,我们待会儿去哪?”孩子回神一笑:“当然是老地方,可不能让姐姐们久等了!”下人有些顾虑,低声就劝:“可是老爷还在百花宫里侯着您呐!”“别管他,本少爷又不是去玩,自家生意总要照顾的!”“是是是,少爷说得对!”下人应罢,这才住了嘴。
男孩看呆了,将最后一口干饼往嘴里塞下,喃喃就道:“姐姐,那哥哥好神气呀!”女孩却摇头道:“八宝,面上风光不一定是好事。我倒觉得他很孤独,至少比我们孤独。”
话锋一转,女孩几分怜惜道:“以后吃东西别说话,不然洒在地上的就没法吃了。”真不明白懂事的弟弟为什么吃东西的时候老爱说话,叹罢,她捡了弟弟故意落下的掺着沙子的饼屑,悄悄就往自己嘴里塞。
韩家姐弟生于太安城西的偏远山区,村人缺衣少食。早年,无依无靠的他们就到镇上卖艺求生,虽小有名气,却因不愿依附权贵受尽打压,无奈下才辗转到太安来。
第二天大早上,男孩睡眼朦胧就被女孩拉着走在大街上。男孩问:“姐姐,我想再睡一会儿。”“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子!那边围了些人,走!我们也去看看!”女孩落了句,拉着男孩急急就向人堆里挤过去。
那是一座新盖的楼,虽只有三层,但占地很宽。门前,一位壮实的大孩子高喝着:“玉华楼招杂役,三餐一宿,有路过别错过嘞!”女孩心头一喜,上前就探。大孩子话不多,只道:“里面排队!”女孩谢罢,拉着弟弟就往门里奔。
楼务总管刚坐下,门外就来了人。眼前的俩个孩子虽衣衫褴褛,但很白净,总管见罢暗暗就念:“山里的水土真养人,是块好料!”
早上来人不多,女孩几步奔前,抓着案边,探身就道:“能不能让我们留下?”总管故意咳嗽两声,一把按住女孩的手,细细就摩挲起来:“这的规矩,我说了算,你们明白?”
女孩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只要答应,他们就可以留下了:“明白!”总管点了头,满腹期待道:“去后面登记!记住爷的名字,叫吴泳,以后就是你们的老大!”姐弟点了头,欢天喜地就去了。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姐弟才在廊道的梯间坐下。捧着手里的稀汤和半块红薯,男孩很满足:“姐姐,我们今天终于不用再挨饿了!”姐姐欣慰地看着院内宽敞的夜空:“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要努力干活,知道吗?”“嗯!”男孩应了一声,狼吞虎咽就吃了起来。他今天的话不少,却终于改掉了吃东西时说话的习惯。这一夜,弟弟睡得很沉,姐姐却被总管叫了出去。
某一天,韩萧萧正独自在玉华楼门前扫雪,就见三个小孩手牵着手在道上走过。最小的那个孩子实在走不动,三人靠边才坐下,不巧却被总管瞧见了:“唉,你们三个花子怎么坐在这?我们怎么做生意呢?”孩子们很还怕,即时抱成了一团,却手足无措。韩萧萧忙上前劝:“三爷,他们就走了,让萧萧来吧!”总管见是她求情,才牵强点了头。
待总管离去,韩萧萧就将他们扶到了一边。女孩抱着一个破碗,目光很呆滞,男孩们却很紧张地护着她。看着他们的模样,韩萧萧就觉得和自己以前一样。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藏着的半块红薯:“给!以后要是饿了就到这里来。但别堵着门,知道吗?”其中一个男孩有些激动:“以后,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然后把神仙姐姐娶回家!”女孩们笑了,男孩们却哭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韩萧萧也不例外。在玉华楼待了一段日子,多负责递盘子的她虽不明白这里是干什么的,也不明白这里的客人和总管为什么都喜欢亲近她,但每当看着舞台上打扮精致的姐姐们,她仍心驰神往。
转眼数年过去了,不知不觉秋后舞姬选拔的日子又近了。待楼里的人都睡着,韩萧萧细细地将身子洗好,简单地修饰后,就向账房去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得比昨天早,但总管确实不太喜欢等。
门还未敲响,总管的声音已传了出来:“你来喇?那就进来吧。”那声音很沉,落到的心里韩萧萧却很慌。待门被关上,吴泳往案上一压,张口就令道:“今天的帐该算了!你自己动手!”迎着吴勇那吃人的眼神,韩萧萧忙搪塞道:“能不能缓一缓!”听罢,吴泳就笑了:“你总是说自己来,到头还不是得爷亲自来算?耽搁一整天了,快!账本先打开,这样才能看清!”
韩萧萧的头埋得更低:“可是,这些年萧萧还是不习惯。”吴泳却理直气壮道:“不习惯,怎么在这混?才多艺广,才能当得舞姬!来,再掀开一些!”
良久,见案上的油灯渐渐昏暗了些,韩萧萧忙道:“萧萧先去把油满上。”吴泳却一把按住了她:“急什么?才算了这么一点,停下账目就不对了!”韩萧萧的手有点抖,难耐道:“明天再算吧,萧萧想去茅房……”
吴泳仍不依:“这没有外人,你一走,爷怎么办?再说了,你弟弟昨天又碰坏了一个花瓷,这账得算吧?”说罢,他总是黏着笔墨的手又添了几分力。韩萧萧有些委屈,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