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哀鸣的怪物
上一次,我逃离那怪物,如今却要去寻找它。搜寻的过程荒谬可笑,不再赘述。我需要区分芦苇丛是被风吹倒的还是被怪物弄乱的,也需要在泥沼地里艰难跋涉,提防扭伤脚腕或陷入淤泥。
最后,我来到一片空地。那其实只是一块泥地,覆盖着稀稀落落的杂草,周围则依然是芦苇丛。远处,有个颜色苍白、形如蛆虫的怪物,一边哀鸣,一边挣扎,腿脚抽打着长满芦苇的地面,似乎已不具备我从前见识过的速度。我很快意识到,它处在睡眠中。
相对身体来说,它的头部很小,脸朝向另一侧,因此我只能看见连着头颅的脖子,粗实而布满褶皱。我仍有机会离开,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我感到心慌意乱,刚才让我离开大路的决心已烟消云散。然而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它似乎对外界毫无感知。
我往前走去,手中的枪指向怪兽。在如此近的距离,它的哀鸣震耳欲聋,如同活体的教堂大钟,发出奇异震颤的喉音。此处无法悄悄潜行‐‐泥地上满是干枯的芦苇和杂草,每走一步都噼啪作响‐‐然而它依然在睡眠中。我用电筒照向它的身体。其硕大的身躯就像是猪和蛞蝓的混合体,苍白的皮肤上有斑斑点点的浅绿色苔藓。它的前后肢也类似于猪,但末端是三根粗实的手指。身体中段,大约是胃的附近,长出两根肉质的附肢,就像变形虫的伪足,协助庞大的身躯蹒跚而行,但它们经常可悲地阵阵抽搐,捶打着地面,仿佛并不完全受控。
我将电筒照向怪物的脑袋,椭圆形的粉色头颅下面,是过于粗实的颈项。前一次与它遭遇时,我找到一张蜕落的面具,正如面具的形状所示,这就是我丈夫那支勘探队的心理学家。眼前这张沉睡的脸呈现出完全难以想象的痛苦,嘴巴永远张开成o型,发出沮丧的哀鸣。它的腿在地上反复踩踏,踉踉跄跄地绕着圈,时走时停。它的眼睛上覆着一层白膜,因此我知道它已经瞎了。
按理说我应该有所感触。这次的相遇,也许应该激起我的感动或厌恶。然而当我钻入地下塔,并被爬行者吞没之后,便失去了所有感情。虽然它的神情饱受折磨,其痛苦超乎想象,但我依然毫无反应,连最简单平常的同情都没有。
这怪物应该是一只海豚,长着怪异的眼睛,或者是一头野猪,行为表现就像刚刚进入新的身体。这其中也许具有特定的模式,只是我看不出而已。但那似乎也像是某种失误,仿佛x区域一直以来都完美无瑕的同化过程出现了差错。这让我想到,光亮感是否预示着某种类似于此的结局。消失在海岸线上,默默地融入沙滩、海风和沼泽,这些并不会令我困扰,或许从来就不会。但眼前的情景‐‐这种盲目固执的探求‐‐却不一样。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以为被光亮感控制是一个没有痛苦,甚至是优美的过程?哀鸣的怪物一点也不优美,只是让人感觉到某种恐怖的干预。
在这种状况下,我就算看着它永无止境地痛苦挣扎,也不能插手。我无法终止它的悲惨境遇,部分原因是因为信息不完整。我难以确定它代表着什么,也无法明白它的感受。痛苦的表象下可能是愉悦‐‐残存的人类梦境,舒适欣慰。我还想到一个问题,该名勘探队员不知把什么东西带进了x区域,才最终导致此种状态。
我的记忆和其他许多担忧相混杂,所以此刻就只能记起这些。最后,我取了一根毛发作样本。它就跟其他样本一样毫无用处‐‐这种一致性我也许应该感到惊讶,但我并没有‐‐我又回到那堆渺小而可怜的篝火旁,周围是一片荒芜。
然而这次遭遇的确对我具有一定影响。我决心不向光亮感屈服,拒绝放弃自己的身份‐‐至少现在还不行。假如有一天我放松警惕,就会变成芦苇丛里哀鸣的怪物,我依然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
这也许是软弱。这也许只是恐惧。
03:岛屿
岛屿很快出现在朝向海面一侧的地平线上,如同一抹黑影。虽然很难估算时间的流逝,但我知道,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到达。此刻,这座岛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就像我丈夫返回时那样。我不知道在那里会有何种遭遇,现实让我清醒起来,也让我更加密切地留意着光亮感,更加坚决地与之对抗,仿佛当我到达对岸时,必须保持最佳状态和最高警惕。这听起来似乎很荒谬。为了什么呢?幸运的话可以找到一具尸体?为了外面世界的记忆?我们或许会产生错误的记忆,以为曾经的生活平静舒适。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只知道生物体的首要任务是继续生存‐‐呼吸,进食,排泄,睡眠,交配,一天天重复快乐的生活。
我系紧背包,潜入水中。
人们围着摇曳不定的篝火,而狼群就在不远处守候,假如你喜欢这样的故事,那恐怕要失望了,因为在我游向岛屿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怪兽的攻击。虽然我疲惫而寒冷,但很容易就在岸边的废灯塔里布置好了居所。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找到足够的食物,比如捕鱼和采摘野果。我还挖到一种块茎,虽然没什么味道,不过可以吃。如有必要,我也会设陷阱捕捉小动物,或利用搜集到的水果种子培育自己的花园,并自行制造堆肥。
一开始,灯塔比岛上其他的一切都更让我困惑。我一直把它看作是海岸灯塔的镜像‐‐基于光线照在它上面的样子。在我看来,这就像是某种意义不明,却可能很残酷的玩笑。它也许是诸多细节中的一环,但并不能让我找到有关x区域的答案。灯塔的顶端已经塌陷,而被我当作根据地的楼梯平台上覆盖着一层潮湿的枯叶,这种不完美的相似性……或许可以算是一个清晰而有力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