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再洪亮,也还是被逃难的人群无数的呼儿唤女声,孩子惊恐的哭声淹没。
无数人都在拼了命的呼唤生命之中最亲近的人,张青扯开了嗓子喊,唐瑛也未必能听得到。
此刻的唐瑛哪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一边驱马逆行,一边不住给自己打气:&ldo;爹爹,你一定要等我!要等着我……&rdo;至于她奔到唐尧身边,又能如何,竟是连自己也茫然。
她不能阻止唐珏自请出征,更没办法拖着唐尧丢下百姓逃命,唐家祠堂里忠良勇武的牌匾是用数代人的鲜血写就,铁骨铮铮不可更改。
可是她呢?
在这寒凉人世,孑然一身度过了二十多年光阴,好不容易换个地方重新来过,她以为那是命运对她的补偿,习惯了父兄的温暖怀抱,细语呵护,哪里还有勇气面对这世间凄风冷雨?
唐瑛的视线一片模糊,她狠狠抹一把脸,眼前的道路终于又清晰了,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奔赴的是一场无望的结局,却义无反顾。
半道遇上小股北夷人,多年演武场上的条件反射,竟然让她一路横冲直撞杀将过去,眼看着快到北城门了,忽然斜刺里冲出一匹马,差点与她相撞,却在快要撞上来的同时去牵她的马缰。
唐瑛视线模糊,行事全凭本能,唰的一刀便砍了过去,对方没料到她竟然下死手,差点躲闪不及,连忙喊道:&ldo;小瑛,是我!&rdo;
原来竟是俞安。
少年满面焦色,身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北夷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一改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两条浓眉几乎快要拧在一处:&ldo;你这是要去哪儿?&rdo;
&ldo;我要去找爹爹!&rdo;听到熟悉的声音,唐瑛忍不住哽咽。
从小到大,俞安还从未见过唐瑛流泪的模样,拉住了她的马头,才发现她长刀带血,显然一路杀过来的,明明是凶悍至极的模样,却偏偏面上一片水泽,浸透了那莹润细白的下巴,如同迷路的小狗一般可怜。
他的心顿时攥成了一团,紧拉着她的马缰,哑声说:&ldo;小瑛别怕,我陪着你一起去。&rdo;
其实少年的内心又何尝不是惶惶然?
城破之时,消息传回俞府,他先是带着家将护送家中母亲姐妹出城,如同唐瑛所遭遇的那样,半道撞上护送百姓撤退的将士们,听说俞万清与唐尧留在北城门断后,便猜到唐瑛恐怕不会独自逃命去,又挂心父亲,便抄近路往北城门赶,可巧追上了她。
越往北城门,巷战便越加激烈。
两人结伴砍杀过去,好几次都被北夷人困在小巷子里缠斗,明明往日骑快马两刻钟的功夫就能到达的北城门,却生生被北夷人缠住,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到达。
巷战多有不便,起先骑着马还能前行,后来遇上的北夷人越来越多,一时不察,坐骑被北夷人砍伤,便只能弃马而行,眼见得离北城门还有不足一里,他们已经能看见留下来殿后的守城军与北夷人主力厮杀在一处,还能听到守城军的呐喊:&ldo;保护大帅……&rdo;
&ldo;俞将军……&rdo;
隔着半里的距离,他们看见黑压压的敌军似要将白城的一切都吞噬,而留下来殿后的守城军无数次的阻挡着敌军在这座城池里前进的脚步,一步步捍卫脚下的土地。
敌军与守城军互相撕咬缠斗的太紧,人群太过稠密,他们看不见两军交接处的情形,不知道此刻俞万清与唐尧都到了最后的关口。
俞万清的左胳膊被北夷主将胡沙虎砍断,半边身子都浸在鲜血之中,他反手将陌刀插入胡沙虎腹中,使尽了力气搅动,眼看着对方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腹部,魁梧的身躯朝后倒去,俞万清泰山般的身躯也轰然倒塌,坐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说:&ldo;大帅,没能……没能亲眼看到安儿跟小瑛成亲,真有点遗憾……&rdo;
唐尧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后插着数把钢刀,大口大口的吐血,两人带着五千军士将北夷人的主力拦在北城门内,拖延了近一个半时辰,给城内的百姓争取一点渺茫的生机。
&ldo;也……也不知道小丫头逃出去了没?&rdo;唐尧坚毅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下来,后背的刀伤远远抵不上心里的牵挂焦虑。
两人身先士卒,杀了不少北夷人,惹恼了胡沙虎,便将手底下精锐都集中攻击他二人,车轮战术直攻了一个时辰,周围堆起高高一圈北夷人的尸体,他们两人身上也带了不少伤,更是激的胡沙虎狂性大发,亲自提刀砍了过来,要领教领教南齐将帅的本领,最后却送了性命。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俞安跟唐瑛也被北夷人紧紧缠了上来。
有守城军士看到他二人,便分出几百名军士冲杀过来保护二人,并且试图挟裹二人离开北城门。
&ldo;小将军,快快往南城门去,此地不宜久留。&rdo;
&ldo;我父亲呢?&rdo;
&ldo;我爹爹呢?&rdo;唐瑛不想离开,一意孤行要往前闯。
带队冲过来保护二人的正是唐尧手底下一名百夫长薛岳,虽有大小数十处伤口,却依旧恪尽职守,并无后退之意,见到她身上的亲卫服色,便认出她来,已知今日唐大帅是万难活着离开白城,可是面对少女殷殷期盼的双眼,还是忍不住撒了个善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