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我明天就去东北,我就不信找不到嘉栋投敌叛变的黑证据。”
屋里的灯光很少幽暗,堂屋八仙桌上的煤油灯顽强地燃烧着灯芯,红色的火苗摇曳着身姿。成明老汉曲腿蹲坐在八仙桌一侧的椅子上,大口抽着旱烟管,然后猛力将烟斗往椅子一侧磕去。
“你去关外干什么?想去哪里找证据?”
“我就去四平,不信就找不到当年和嘉栋认识的老人,不信找不到他嘉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证据!”
“哼,孩子话”成明老汉又将重新装满的烟斗对准煤油灯大口吸着,烟斗里面的烟丝慢慢染红,灯芯也变形被烟斗吸引,“当年的四平城几易其主,今天解放了,没几天国军又打回来,然后不几天又解放了,那叫一个乱,不要说四平城的老百姓,下面部队的一些基层战士也根本分不清形势啊,一些来不及撤走的士兵怎么办,今天是进攻一方,明天来不及跟随大部队撤离,可能就换身衣服就变成守城的了。那时候战斗紧张,领导们也来不及关注下面的小战士,整天就是准备战胜对方,抢占地盘。上峰长官的训话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呢,没几天自己的队伍又可能打回来了,所以再换身衣服就又革命了。这都是当年的现实,现在30多年都过去了,当年战四平的部队早就入关分布到大江南北、全国各地了,你能找到啥证据?又要到哪里找证据?文儿啊,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算啦?凭什么?我不服!”楚孝文红着眼睛,扭头看着还在抽烟的二叔。“我当兵的事情就这么黄了啊?我不服,心里难受!”楚孝文声音哽咽起来,“二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去的可是二炮部队啊!连上次来家里家访的部队首长都说对我很满意,他们今年招到了一个好兵,这是我们家的荣耀、也是部队的荣耀!”
“我咋能不知道,部队来家访的首长也都是我接待的吗,人家都把你夸成花啦,说你个子高,长的帅,还有文化,说你是他们今年最满意的一个兵。”
“哼,我的大好前程都让嘉栋给毁了,我一定要去东北,要去四平收集他的黑材料,他毁我前程,我也不让他们家好过!”
“文儿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去不了部队了,你再怎么折腾也是去不了部队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你都多大了?快20岁啦,你爹不在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的这些弟弟妹妹都看着你呢,你说你要去东北,要去四平,能不能找到那些所谓的证据先不说,花钱浪费时间也不说,就算是你顺利到了四平,找到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你就能去二炮部队当兵啦!这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啊!目前征兵已经结束了,你的入伍名额也已经让方波去顶替了,这都是村支部的集体决定。”成明老汉又朝木椅子磕了磕烟斗,接着说,“他楚嘉栋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村的老红军、老革命,在战场上受伤瞎了一只眼,是战斗英雄、是革命功臣,也是我们村、我们县的一杆旗帜。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们不能干啊!”
“那我怎么办?”楚孝文还是不服气!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明天就去生产队里挣工分去!别以为自己多上了几年学,多读了几本书就了不起了!”成明老汉的语气严肃了几分。
“我----!”
“你什么你啊!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就应该赚钱养家,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
楚孝文抬头看了看依旧在不停抽烟的二叔,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说,又默默低下了头。
“回屋睡吧”成明老汉又重重地朝椅子腿磕打着自己的烟斗,看着刚刚成年的侄子慢慢走出堂屋,不禁心里无奈长叹,可惜了这孩子。又重新将烟斗装上烟叶,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大口吸燃。
楚孝文慢慢走出二叔的家,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一丁点儿星光,在这个鲁西南平原乡村的街巷上,楚孝文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前面没有一点儿亮光,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七十年代的鲁西南乡村的秋夜里,刚刚走出高中校门的楚孝文默默走回自己的家。全村就他一个高中生,但当年高考已经停止,毕业后只能回到老家楚营,碰巧当年夏季征兵开始,据说还是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二炮”部队,对报名入伍的要求很高,无论身高、长相、身上疤痕、伤疤、各项生理缺陷、文化程度等等都有严格要求,特别是家庭出身更是一点儿也不能马虎。
楚孝文就踊跃报名参军,初选、体检都很顺利,部队来带兵的领导也是来了家里、村里好几趟进行家访、政审。入伍的一切准备都差不多了,楚孝文也做好了当兵入伍的各项准备,和本村、邻村的同龄小伙伴们一一告别,还远一些的高中同学、和几位初中考上中专继续读书的知心好友都分别写信话别。正当楚孝文沉醉在当兵入伍、报效国家的军营橄榄梦时,突然接到大队支部通知。。。。。。。。。。。。。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一家人正在吃午饭,楚孝文拿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窝窝头,被本家大叔楚成华,也是楚营大队党支部委员,第一生产队队长:接祥城县革委会、祥城县武装部紧急通知,取消楚营大队社员楚孝文的入伍资格,改由楚营大队社员楚方波参军入伍,立马去县武装部报道。。。。。。。。。
楚孝文整个人都木在院子里,手中的干粮掉在地上也没有发觉,紧握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目直直盯着成华大叔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发不出任何声音,恨不得将自己的拳头砸过去。为什么是你来家里通知,整个大队支部那么多干部,为什么会是你这个平时很受自己尊敬也很照顾自己的本家大叔?要是换另外任何一个人,自己的拳头就会毫不犹豫地砸过去,对方也别想好好站着走出这个院子。楚孝文感觉弟妹们也停止了午饭走出了堂屋,还有一些好事的邻居也来家里院子看热闹,但他就是听不见任何声音,更是听不见成华叔和娘都说了些啥!感觉天都塌啦,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转。
楚孝文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三天没有出门,最后还是二叔成明带回来确切消息。在参加入伍政审过后的最后关头,本村的楚嘉栋去县革委会、县武装部分别反映,楚孝文的亲二叔楚成明解放前曾在旧军队服役多年。。。。。。。。。祥城县革委会、祥城县武装部紧急开会研究决定取消了楚孝文的入伍资格,改由同村楚方波顶替入伍!
成明老汉给躺在床上的大侄子楚孝文详细介绍了事情的缘由,也详细说了自己和楚嘉栋结怨的前因后果。
那时刚刚结束了伟大的淮海战役,楚成明就跟随大部队到长江沿岸布防,随时准备渡江,解放全中国。连队在长江布防期间,在和兄弟部队交往期间,遇到一个刚刚解放过来的老乡,一起交流家乡的情况,家里人都分到了田地,过上了好日子,战士们在描述家乡一片大好形势的同时,也聊起一些老乡的情况,就说起了同村的楚嘉栋在东北参加四平保卫战期间有过投敌叛变的黑历史。全国解放后成明在二婶的软磨硬泡下,带着一大堆军功章从部队回到了家乡,在和本家兄弟楚成华的一次喝酒聊天中,不小心就将楚嘉栋的这些黑历史说了出来,成华是楚营大队第一生产队的队长,是楚营大队支部委员,平时喝酒应酬多,喝酒多了会胡说八道,无意中就把这事和别人说了。就这样,楚营大队的伤残复原军人,最早参加革命的老红军楚嘉栋在东北期间有叛变投敌的嫌疑,这段黑历史就在部分人群中传开了。楚嘉栋对楚成明也就怀恨在心,一心想着找机会报复,眼看着成明的侄子即将参加入伍,就悄悄去祥城县革委会反映情况,举报楚营大队社员楚成明在参加革命前曾在旧军队当兵多年的黑历史,就让楚孝文失去了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