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霍嫱送他这道护身符时,曾把天底下最纯粹最真诚的祝福送予他。现在,他把这道护身符连同这世间最纯粹最真挚的祝福一道送给这个才出生就没了娘亲的孩子。霍循垂下眼帘,伸手触了触小宝宝的脸蛋,宝宝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下意识往嘴边送。他眼底蕴起一抹不舍,又很快隐去。他强行把手指从宝宝手心抽出,强行别开眼睛,把视线落到在场的一众人身上,说:“事不宜迟,各位赶紧出发吧。记住,务必走最东边那条暗道。”“小王爷,你和公主也务必保重。”祁侍卫长并不知道公主已经殁了,只当她是产后虚弱,一时疲累睡着了而已。霍循没有多说什么,他跪下来,朝他们站立的地方叩了个头,说:“霍循拜别各位。”以往都是别人拜他,而现在,为了这个巴掌大的小人,他甘愿拜别人。祁侍卫长和奶母异口同声说道:“小王爷放心,我等必会护小世子周全。”待祁侍卫和奶母带着小世子离开后,他背起霍嫱也入了密道。他不可能把霍嫱一个人留在这暗无天日又脏又逼仄的密道里。更何况,方才侍卫长也说了,叛军已经寻到了暗道的入口,怕是很快便会追过来。如果把霍嫱单独留在这里,那些人还指不定会怎么侮辱她的尸身。所以,他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她带出去。霍循背起她时,才发现她身下已经浸了好大一片鲜血,她身上的衣服几乎被鲜血浸透了,只有胸前那一片还算干净。密道又暗又逼仄,后又有叛军追赶,女子生产本就会流很多血,尽管这密道里血腥气十足,也没有人往产后大出血的方向想。她是活活流干了血,脱了力后,才断了气息。霍循背着她,泪流满面。霍嫱下半身浸满了鲜血,霍循背着她,血滴顺了一路。叛军沿着密道内的血渍,一路追赶。在距离出口不远的地方,霍循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他加快了脚步,背着霍嫱跑了出去。外面天光已然大亮,暗道连接着山洞,出了山洞,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后有几十叛军追赶,他没办法,只背着霍嫱冲到悬崖边。叛军手持弓箭,一步步逼近他们兄妹,为首的将领似乎不是京中将领,他把霍循当成了詹兆清。“安平公主,驸马,你们无处可去了,还不速速投降?”霍循冷眼瞧了他们一眼,说:“叛贼,你们痴心妄想。”“如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音未落,他微微抬起胳膊,高声喊了一句:“放箭。”万箭齐发之际,霍循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小时候,霍嫱摔倒了,膝盖被石子划破,她攥着他的胳膊,痛哭不已,哭着说:“疼。”她向来是最怕疼的。这般想着,霍循忙转了个身,把霍嫱护在了身后。顷刻,一阵箭雨朝着他的胸膛射来。一支,两支,穿破了他的胸膛。更多的,落到了他的身侧。他忍着疼痛,往后一躺,从悬崖上落了下去。暗香浮动(十二)霍循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户游医家里。彼时,他伤痕累累,命悬一线。他的胸口被两支箭羽穿透,右腿腿骨骨折,左小臂骨折,腰间的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就连脸上,也不知道被哪里的碎石划破了几道口子,肿的老高。他整个人被包的像一尊木乃伊,在游医家中一躺就是半个月。就连游医都说,他行医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伤的像他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的。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扯着游医的宽袖,忙问:“先生可有看到与我一同掉下来的女子?她人呢?先生可有见过她?”“你口中的女子,可是那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姑娘吗?”游医问他。霍循点头,问:“她人在哪?”游医垂下眸子,说:“已经死了,人就埋在溪边。”得知霍嫱没有落在那群叛军手里,霍循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眼底的悲痛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游医说:“不是我不救她,我捡到你们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了,人都硬了,我只能将她葬了。”话落,游医又说:“她是你娘子吧?我遇见你们的时候,你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怎么都掰不开。最后还是我用银针扎了你的穴道,才让你松了手。”游医也将他和霍嫱认作是一队小夫妻。霍循没有解释,任由他误会。据游医所言,他是在采药的途中遇见他们兄妹二人的。他们所跳的那道悬崖下面,恰好是一汪水潭。水潭连着一条小溪,他们被水流冲到了下游,刚好被采药的游医遇见,他把霍嫱葬了后,顺手将他救回来了。霍循伤的重,躺了十几天才能下床走动。一日,他趁着游医给他换药的间隙。曾旁敲侧击问,京中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游医神秘兮兮地说:“最近可还真是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前些时日,有人举兵谋反。听说都叛军都冲进太极殿了。皇上的一众子嗣,被尽数屠戮个干净。如若不是宁国公率兵前去救驾,现在可真就成了叛军的天下了。”“尽数屠戮?”霍循听了这话,神色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又问:“皇上那么多子嗣,难道一个都没留下?”游医摇摇头,说:“没了,都没了。”霍循忍下心中的悲痛,故作八卦状,又问:“太子殿下呢?听闻他向来是一众皇子中最为勤勉的,武艺也高,莫不是他也没了?”听到他问太子殿下,游医特意顿下上药的动作,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太子殿下是所有皇子里面,死的最惨的一个。”“听闻,叛军围了太极殿,以皇上的性命相胁,迫使太子殿下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为了振奋人心,他们把太子和太子妃缚于叛军阵前,当众割下了太子殿下的头颅。”霍循脸色惨白,半晌都没说一句话。游医又说:“那太子妃也是个贞烈的。太子死后,她趁叛军不备,用发簪划破脸后,引颈自刎而亡了。”好在他如今身体还有伤,就算是脸色苍白,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及时调整了情绪,又问:“宁国公?是何许人也,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人?”“宁国公你都不知?他可是我朝声名赫赫的护国大将军。他老人家的名声,是昔日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宁国公杨炀,但凡出兵,从无败绩。”话落,游医上下打量他一番,又说:“不过,你这个年岁,不知宁国公也正常。这些年,国泰民安,他一直在京郊大营训兵,很少出征”说起宁国公,游医话语间满是敬佩。霍循又问:“京郊大营离皇宫那么远,宁国公是怎么知道宫变的?”游医:“听说,是九皇子冒死去京郊大营搬的救兵。”听游医如此说,霍循忽然想起换了他衣袍和玉带的詹兆清。方才那游医说,所有的皇嗣都被屠戮干净了,无一人逃脱。他心里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忙问:“九皇子?那个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死读书的浪荡九皇子霍循吗?他怎么样啊?”“听说,他从京郊大营出来后,没有和宁国公一起进宫去救驾。而是掉头回去了安平公主府。可惜啊”话没说完,游医惋惜咂舌。霍循明显激动起来,他攥住游医的胳膊,追问:“可惜什么?他怎么了?”“可惜,他运气不好,去往公主府的途中,遇到了叛军,万箭穿心而亡。”话落,游医格外多看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说了句:“听说,皇上一众子嗣中,只有安平公主和安平驸马杳无踪迹,生死难辨。现下,宁国公正率人到处寻找安平公主的下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