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也心知秦王是诚心求教,以成就霸业,然他此时毕竟是初入秦廷,且宫里耳目众多,不敢放胆与之大谈内政,欲先从外事入手,再看看嬴稷的态度。当下说道:&ldo;秦北有甘泉高山,南有泾渭之水,右有蜀道天险,左有函谷雄关,四险之地,天下稀有,而王上手中又有百万大军,千乘战车,有此雄厚之力量,足以吞并天下,即便是我说可以轻而易举地一统江山,也丝毫不为过。然王上手握重兵,身居天险,却是霸业未成,何也?&rdo;
范雎最后这一问,问得恰到好处,简直是问到嬴稷的心坎上去了,不由又是一拜,&ldo;先生教我!&rdo;
范雎扶了嬴稷起来,君臣二人在一张几案对面落座后,范雎终于献出了一策,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ldo;远交近攻&rdo;策略。
只听范雎说道:&ldo;我听说穰侯要攻齐国之刚、寿两城,可有其事?&rdo;
嬴稷点头道:&ldo;不错,相国已然出兵去了。&rdo;
范雎喟然道:&ldo;大谬也!此举轻则远途奔袭不足以伤齐,徒劳无功,重则害了秦国,出师不利。王上可知昔日之齐闵王何以亡国?&rdo;
芈氏听闻有一个叫范雎之人入秦,今日王上召见了他,不由得一阵心慌。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本来范雎入秦也无甚大不了,一个外来之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再者王上与范雎商量的未必就是魏冉之事。然魏冉毕竟是他的弟弟,今其身涉险境,几乎每一次风吹草动皆能触动芈氏的神经。她只觉越想越是不放心,于是把魏丑夫叫了来,让他去打听一下,王上与那范雎到底说了些什么。
魏丑夫去没多久便回来了。芈氏讶然道:&ldo;何为如此快便回来了,可打听清楚了?&rdo;
魏丑夫却是摇头道:&ldo;王上把所有人都屏退了,不得任何人入内。&rdo;
&ldo;看来我所担心之事,终将是要发生了!&rdo;芈氏两眼一眯,额头上的皱纹紧了起来。
&ldo;何事让太后如此担心?&rdo;魏丑夫不解地问道。
&ldo;轻则罢官,重则丧命。&rdo;芈氏看了魏丑夫一眼,叹道:&ldo;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rdo;
魏丑夫笑道:&ldo;太后一国之尊,怕过何人,这一次定也可化险为夷。&rdo;
芈氏无心听这些虚言,说道:&ldo;你且去王上的宫外候着,只待那范雎出来,便将他带来我处,切记此事需办得隐秘些,不可叫王上察觉了。&rdo;
魏丑夫虽不知道将要发生何事,但从芈氏的神色中隐约感到此事非同寻常,当下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嬴稷一怔,他虽也知道魏冉伐齐有所不妥,但从没将这事与亡国挂起钩来,便道:&ldo;齐闵王刚愎自用,穷兵黩武,致使齐国国力大损,这才亡国。&rdo;
范雎左侧脸皮微微一扯,牵动了脸上一条蜈蚣般的伤痕,看上去十分怪异。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嬴稷,说道:&ldo;大乱之世,哪一国不参与纷争呢?穷兵黩武非亡齐之根本原因,而是其多次长途奔袭,打了许多不利于己的仗。垂沙一战,齐遣大将匡章入楚,大败楚军,得利的却是韩魏两国;五国围秦的函谷关之战,又是匡章大破函谷关,后秦国割让土地息战,得利的又是其他诸国,而齐国未得寸土不说,还损伤了国力。魏冉越韩魏两国而奔袭齐国,不管其出于什么心思,皆与秦国无益。&rdo;
范雎不说伐齐是决策失误,而是说不管魏冉出于什么心思云云,虽未道破魏冉是起于私心,扩大其封地,但嬴稷却依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问道:&ldo;按先生之见,我当如何?&rdo;
范雎清瘦的脸现出一抹红光,&ldo;远交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rdo;
这四字策略是范雎针对秦国实际情况,苦思冥想出来的计策,故而在说的时候颇有些激动,一旦嬴稷接受他的主张,那么他的人生将从此改变。
嬴稷低眉沉吟片晌,问道:&ldo;如何远交近攻,先生仔细教我。&rdo;
范雎说道:&ldo;重创韩魏两国,夺之中原心腹之地,壮大秦国;再威胁楚赵两国,在列国的中间敏感地带周旋,遏制各国的发展,待韩、魏、赵、楚亲附于秦国时,携五国之势,威逼齐国。届时齐国必然恐惧,主动与秦修盟。此时,王上可先灭韩魏,再灭楚赵,最后灭齐,一统天下。&rdo;
此一计奠定了秦国统一天下之势,也使得范雎青史留名。嬴稷闻言大喜,纳头拜谢。
这一番交谈下来,便是半日有余,范雎在宫里用了午膳之后,由嬴稷亲自送其出宫。一直候在嬴稷行宫外的魏丑夫只得悄悄跟着,直至宫门之外,双方拜别之后,待嬴稷回了宫,魏丑夫才敢追出去。可此时范雎已经上了马车,那马车虽说行驶得并不快,却也让魏丑夫一顿好追,这才把车驾拦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道:&ldo;车上之人快些下车。&rdo;
范雎探头出来,见魏丑夫一身锦衣华服,便知是宫中之人,心下已然料知几分,皱了皱眉头,问道:&ldo;你是何人?&rdo;
魏丑夫道:&ldo;太后有请。&rdo;
范雎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ldo;我虽料到太后会来找我,倒是不曾想到如此之快,带路吧!&rdo;
到了后宫,范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低头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