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秦观《江城子》
吴小淘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惊动了正想返回草堂的方圃跟孩子们。
他们发现了这个闯入他们领地的所谓的异类。
方圃拄着双拐艰难地走到吴小淘的面前。
吴小淘手中的相机定格在那个固定的空间,他一时摸不清头脑了。刚才那个粗重的声音就是从这位拄着双拐的男人口中喊出来的吗?
此刻,那个雕塑般的男人已经矗立在了他的面前,令他有点兴奋和紧张的是他的后面还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而且每个孩子的手中都拿着一把农具。
吴小淘意识到了什么,他把手中的相机关上电源。他摆了摆手做了一个什么都没有做,或者无所谓的动作,或者是让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们都明白他没有哪怕是一丝的恶意。
但是,方圃犀利的眼光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别看他少了一根腿。
方圃找了一个有点凹陷的地方,把自己的双拐放好。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平衡多了,也安全多了。
他虎目炯炯地直视着面前的陌生人,你拍下了我们的照片?
吴小淘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的,我拍下了——在没有征得你们同意的情况下——很不好意思。
吴小淘的话语谦虚而平和,这让站在他面前的人听来很舒服。
不过。方圃丝毫没有放松任何警惕。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这个山村的异类,他来这里其实是有很深的原因的,也是出于不得已才来的。
自己本身就是个异类的方圃,是不会放松对任何一个所谓的异类的警惕的,哪怕就像是吴小淘这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的人。
以前的老电影里,坏人一出场的时候不是歪戴着帽子就是趿拉着鞋子。或者是弯腰曲背,一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三不四的样子,可是现在不同了,这哪怕是坏到骨头里的超级坏蛋,有很多时候都是一副善人的面孔,让人根本就很难辨别。
你拍下这些照片或者录像有什么用处吗?
方圃开门见山,丝毫没有任何遮掩。他或许觉得跟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遮掩。
吴小淘被方圃这样一问,他一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是啊,自己本来是想趴在树上睡觉的。可是却拍下了人家那么多的照片,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要是抓一个选题,或者写一篇报道的话,要事先跟对方打个招呼的。总也不能够直接说我就是出于好奇,看到了就直接拍下来了,这种回答也可以。可就是不知道对方买账不买账。
吴小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方圃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犹豫的片刻和犹豫的人。他的眼睛如同秃鹫般直视着吴小淘。吴小淘显然是被他的眼光给啄疼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把自己的老底给抖落出来了。
他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是新来的驻地记者,我刚刚下火车,想休息一下,可是没有想到看到你们刚才劳动的一幕,所以我就给拍下来了。
方圃一听是驻地记者,他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说实话,方圃此刻怕的就是见到记者了,哪怕是这样一个职位卑微的所谓小通讯员,他也是心有余悸的。
记者是什么?以前人们常讲的无冕之王啊!既然有这样的头衔,也就意味着这个群体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无处不到。无孔不入了。
怕什么,来什么,现在的方圃是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这句话的厉害。
他几乎不加任何思索地说。我可以看看你拍得照片吗?
吴小淘听了,为了缓解一下气氛,赶紧把相机递给了方圃。
方圃轻轻地接过相机,相机虽然很轻,一点儿也不重,但是在方圃看来,这里面的分量确实不轻啊!
他的手缓缓地接过来,然后打开存储照片的键,他一张张地翻看着,仔细地审视着。接着,他按下了删除的键,一张张地删除了。
吴小淘注意到了方圃的这个动作,一开始他以为他是在认真地翻阅照片,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按下的是删除的键。
后来他看到方圃每一次瞬间的停留后都按动同样的一个键,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是的,是对的,自己脑子里的反应是对的,他承认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不是不敢,他是尊重对方。谁叫自己刚才很冒昧地拍下了人家那么多张照片呢?现在好了,人家一个键过去,刚才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只是,他的心里有点心痛,毕竟是自己选好的镜头拍摄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