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突然,我看见了你,托马斯!透过窗玻璃,在这乳白色的冬日午后,我清楚地看见了你在风中弯腰前行的身影。于是,和每次见到你时一样,我的心在胸腔中怦怦狂跳,我的情绪也不再那般低落。转瞬间,我困意全无;转瞬间,我产生了好好生活、好好努力的念头。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才有可能变得平和、充满希望、大有可为,才有可能孕育出旅行、阳光和孩子们的笑声。我预感到,通向幸福的狭窄小路只有一条,然而,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踏上那条路。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魔法,让我儿时便有的痛苦、阴郁和忧愁,竟会因你在身边而消失殆尽。然而我却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将永生孤寂。
突然,我看见了你,托马斯,可幻想刚刚开始便走向破灭,原来你不是为我而来。我听见你跑上楼梯,走进了她的房间。你再也不会为我而来。你之所以来,是为了另一个人。是为了她。总是为了她。
我比你更了解雯卡。我知道,她的眼神、步态,她把一绺头发顺在耳后的动作,她微微张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都有种特别的味道。我也知道,这种味道不仅有毒,而且致命。这种味道,我母亲也有:那是一种让男人发疯的邪恶气质。你并不知道,当她离开我们时,我父亲曾为此自杀。他被工地的锈铁架刺穿了身体,其实是有意为之。为了拿到保险金,我们一口咬定是工伤,而实际上,那是一次自杀。那个蠢货,虽被母亲那般凌辱,却没了她就无法活下去,竟然准备为了她抛弃自己的三个孩子。
托马斯,你是与众不同的,可是,你必须走出她对你的控制,在被毁灭之前走出来。否则,你将听命于她,做出懊悔终生的事。
你来敲门了,我打开房门。
“嘿,托马斯。”我一边说,一边摘掉卡在鼻子上的眼镜。
“嘿,范妮,我需要你帮忙。”
你对我说,雯卡病了,需要吃药,需要人照看。你把我药箱里的药统统倒出来,甚至还让我给她沏茶。我像个傻子一样,当时唯一能对你说出口的话就是,“交给我吧”。由于已经没有茶了,我不得不从垃圾桶底部捡出一袋泡过的茶包。
当然,我只能干好这一件事:伺候雯卡,伺候那只楚楚可怜、受了伤的小鸟。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在雯卡过来蚕食我们的生活之前,你我曾是何等的幸福!看看我们被她搞成什么样子了!看看我被你逼得都干了些什么!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为了勾起你的妒火,我睡了那么多人:是你让我对他们投怀送抱的。是你逼我伤害自己的。
我擦干眼泪,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就在这时,你撞到了我,既没有道歉,也没和我说一句话,就冲下了楼梯。
现在,我在雯卡的房间里了。我一个人守着茶杯,觉得自己傻乎乎的。虽然没听到你们的对话,但我猜,她一定还是那套把戏。那套她信手拈来的把戏:装作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把那该死的茶杯放在床桌上,看着昏昏入睡的雯卡。有一个我,被她唤起了欲望,竟想躺到她身旁,抚摸她白皙的肌肤,舔尝她微张的红唇,亲吻她弯弯的长睫毛。但是,另一个我却憎恨着她。一瞬间,我猛地向后退去,因为我看见母亲的身影与她重叠在了一起。
我得回去学习了,但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我拿起窗台上的半瓶伏特加,对着瓶嘴喝了两口。接着,我开始到处乱翻。我翻看了散落在桌上的纸张,还有雯卡的记事簿。我打开她的柜子,试穿了她的几件衣服,查看了她的药箱。看到里面的安眠药和镇静剂时,我并有没特别吃惊。
她拥有瘾君子的全套装备:罗眠乐、二钾氯氮卓、劳拉西泮片。后面两盒药差不多空了,但那瓶安眠药几乎是满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这些药物的。在药盒下面,我发现了几张旧处方,是戛纳一个名叫弗雷德里克·吕本斯的医生开的。看来在这个大夫眼里,这些东西不是毒品,而是糖球。
我知道罗眠乐是什么药。它的分子成分是氟硝西泮,主要用于治疗严重失眠。但是,由于它会导致上瘾,而且半衰期很长,所以使用时是有时间限制的。这种精神药物不可以随便或长期服用。我也知道,为了达到迷幻状态,有人把它和酒精,甚至和吗啡一起服用。我从没试过,但对它的毁灭性药效有所耳闻:无法自控,行为反常,甚至伴有记忆力的完全丧失。我们学院的一个老师是急诊科医生,他告诉我们,由于过量服用罗眠乐而被送到医院抢救的病人越来越多。另外,该药物有时会被强奸犯利用,以使受害者丧失反抗能力和记忆。据说,在格拉斯乡间的一场狂野派对上,有个姑娘服用了大量的罗眠乐后自焚,并跳下了悬崖。
我太累了,脑子一片混乱。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我竟想把这些精神类药片都扔进那杯茶里。我并不想杀死雯卡。我只是想让她从你我的生活里消失。我常常会幻想,幻想雯卡在大街上被车撞死或者自杀了。我并不想杀死她,却往手里倒了一把药片,又把药片放进了滚烫的马克杯里。所有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内,我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真正的我置身事外,而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则是另一个我。
我关上门,走回自己的房间。我已经站不住了。这次,疲惫彻底击垮了我。和雯卡一样,我也倒在了床上。我拿出文件整理夹和解剖卡。我得学习,得把注意力集中在课业上;然而,我的眼皮不由得合上了。睡意将我彻底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