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年羹尧晋身为一方大员,康熙马上把他妹妹年氏指给自己,他不是没想过其中的含义。有可能康熙想测试自己的忠心,看给个诱饵他是不是会上钩。或是加恩与他,让自己对逐渐年老的父亲死心塌地。甚至,他想过年氏可能是康熙塞入他身边的密探。年氏进府,他既没有恩宠也没有冷淡,他一向对自己的女人不错,不错到她们没有理由来烦他。
记得年氏死前问过他,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的人。他回答,外貌柔弱内聚风霜,为人识时务。是的,他的女人只要对他无异心,每个都能生前享乐死后哀荣。他为人历来薄情,学的是怎么做一个好皇帝,而不是一个好丈夫。
当自己年过不惑,康熙也认老了,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他从康熙的眼睛里知道,康熙心里的那把剑已经入鞘了,皇帝老了也会怕,更渴望儿孙的亲近。紫薇记得那当儿自己冷笑着送上儿子弘历,康熙既然想要,他就给。夺嫡之争半辈子已成不死不休之局,他不想争也被逼的不得不争,他想要活命这是人的本能,他必需赢。为此他抓住了每一个机会,他巧妙的走进康熙的眼里,一步步登上原本不可能属于他的皇位。
他的胜出,不仅因为他的心计,更因为他只把康熙看作一个帝王,而不是一个父亲。太子、胤禩、胤祥、胤祯,康熙哪个没有宠过,可最终都被舍弃了。他们认为康熙再如何都是父亲,却不知道永远不能把皇帝视为父亲。当你的心有一刻松软放弃戒备的时候,你就输了。
紫薇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揉了揉脑袋笑着想,当初他死后到阴司,再遇康熙和那些兄弟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对方那么平静,初时觉得奇怪之后才了然,他们死了那么多年,有些事早就看开了。何况他们知道了大清的命数,眼界开阔了,仇恨自然而然就淡了。
好比,这辈子刚出生时,恨自己成了女孩。好多天没转过劲来,但事实无法更改,到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说幸亏还投了个人胎。慢慢的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想做的就是掐死弘历。之后,又盼着自己快长大几岁借着身份去京城,把弘历认了,旁敲侧击用自己一己之力挽救大清的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被柳妈抱着听丫鬟们唠叨家常。待自己会走路,常躲在盆景后听夏老爷夫妻对雨荷的劝说。四岁的当口,夏雨荷为了让他成为才女,开始教他念书习字,他往往偷溜去书房看些名传野史,书橱的旮旯里竟还被他找到了两本禁书……虽然身份尴尬不受人待见,但这样的日子却是他过得最平淡舒心的。
渐渐的,写意的生活沉淀了那些豪情和壮志。他前世死在御案上,是积劳过重活生生累死的。当年的雍正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整个大清基业活着。在地狱看到弘历七次下江南,用尽了他辛苦攒下的国库银,弘历也是皇帝,他却活得那般肆意,而自己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哪怕自己再弄出一个盛世,也经不起子孙的败坏啊!
他告诉自己,如今他是夏紫薇,一个才年满八岁的女孩儿,大清天下与他何干?记得阎王说过,世间有无数个空间,里面也有无数个大清王朝,这些王朝的历史结局也不尽相同。既然各有各的命数,他又何必庸人自忧?那个皇宫,那个王位早已不是他的世界,自己该紧紧抓住的是现在,而他从来都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早该随风而逝了……
意外
&ldo;紫薇,叫你等了好些时辰,困了?&rdo;夏老爷跨上马车挨着紫薇坐下,轻轻拍醒闭目养神的外孙女。
紫薇睁开眼笑道:&ldo;是有点困,昨晚睡迟了些。&rdo;
&ldo;那你先睡一会儿吧。&rdo;夏老爷探身掀开车帐,招呼柳妈送上被衾亲自给紫薇盖上,一边呵斥夏嬷嬷早该在车厢里烧上炭火。
看这阵仗不像回府,反倒有远行的架势。紫薇疑惑道:&ldo;外公,我们不是去大宅?&rdo;
夏老爷右手半握着,以手指敲击着固定在车厢内的矮桌台面。&ldo;我们要去栋坊十里亭接人。早先城里送来一封信是外公恩人写的,他家出了事想把儿子送过来住些日子,他比你大几岁,你见了要叫哥哥。入冬了路上冷,本想把你送回城再出发的,可被你娘耽搁了。差人送你回大宅,我不放心。&rdo;
紫薇倒是明白夏老爷的意思,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由下人带回去名不正言不顺,难免受到刁难。
&ldo;把你留下等回程来接你,又怕你娘到时拉着你不放。干脆就带你一起去了。&rdo;夏老爷脸色有些沉重,不经意的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戒。半晌,才低头看向紫薇嘱咐,&ldo;丫头啊,以后可能会听到很多不顺耳的话,你听过不要记在心里,人要阔达。&rdo;
&ldo;谢谢外公提点,孙女一定记在心里。&rdo;紫薇那双灵慧的大眼感动的瞅着夏老爷,受教的点头。
&ldo;嗯。&rdo;夏老爷看着紫薇对自己亲近的样子很是满意,接着说了些家常。紫薇在夏老爷絮絮叨叨的叮咛中闭上眼睛。
紫薇假寐着思索进夏家大宅后可能遇到的刁难,进而分析对策,耳畔倾听马车轮子翻滚发出的咕隆声。她是个很警醒的人,只要有人在身边绝不会放松警惕,这种习惯已经融入骨髓。约莫行了两个半时辰,马车摇晃的咯吱声随着车夫喝止乍然停滞,夏老爷赶忙起身披上外袍,叫醒一旁的紫薇,让丫鬟服侍着穿上棉衣,抱着她下车。
马车外飞雪飘零,寒风吹得紫薇睡意顿消。夏老爷深一步浅一步踩着积雪走向石瓦亭,紫薇早已看见亭内站得笔直的身影,一高一矮想必是父子,也是夏老爷口中的恩人。
&ldo;夏老爷子,好久未见,这次要麻烦你了。&rdo;十里亭中的汉子双手抱拳冲着夏老爷拱了供,朗声招呼。
夏老爷放下紫薇,假意责怪的摆着手说:&ldo;胡老弟,你这么说可是见外了。&rdo;夏老爷低头看向汉子身边的少年,缓着脸颊笑道:&ldo;这便是一刀吧?一眨眼长这么大了。嗯,长得结实,像你。&rdo;
汉子手一挥把少年拍了个踉跄,虎着脸道:&ldo;还不快给夏老爷行礼,学武学傻了,规矩都不懂了?&rdo;
&ldo;哎呀,老弟你这是做什么?可别打坏孩子。&rdo;夏老爷一边止住汉子动粗,一边伸手稳住少年拜倒的身形,&ldo;不用多礼,我和你爹是忘年之交,我托大你叫我一声夏爷爷吧。&rdo;
&ldo;夏爷爷。&rdo;少年学着汉子拱手,朝夏老爷鞠了一躬。
夏老爷微笑着点头受了礼,推过一旁的紫薇道:&ldo;这是我孙女,夏紫薇。&rdo;
&ldo;紫薇见过胡叔叔,胡大哥。&rdo;紫薇知机的施礼道了个万福,那清脆甜润的嗓音让汉子很是受用。
汉子粗壮的胳膊探入毛皮衣襟内摸了三四个来回,掌心送往紫薇面前其上赫然附着一支碧玉钗。&ldo;这钗子算做见面礼吧。&rdo;
紫薇一愣,随即也会意过来。汉子是江湖上闯荡的粗人,哪里知道不能随意送女眷钗环首饰,特别是男子便有定情之意。然两人岁数相差三十余载,对方又是夏老爷的至交,虽说这见面礼有些不伦不类,夏老爷还是在一边悄悄对紫薇点了点头,暗示她收下。
紫薇赶忙接过,屈身谢道:&ldo;长者赐不敢辞,多谢胡伯伯。&rdo;
&ldo;嗯。&rdo;汉子冲紫薇点了点头,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汉子总以为像紫薇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是娇弱羞怯的,瞧见他短胡满面的样子,没有一个不被吓得躲入亲人身后。哪想竟看到一个坚韧刚毅的女子,与他对视眼底没有丝毫躲闪惧怕,傲立雪中仿若一株青松,浑身透着一个字‐‐&ldo;贵&rdo;,贵不可言!
汉子虽粗鲁,眼界却不差。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默默叹息着摇头。也不多说,向夏老爷打声招呼告辞,撇下少年迈着大步迳自去了。紫薇此时方见着汉子背上的大刀,低头若有所思。
&ldo;爹!&rdo;少年追着汉子奔了几步,叫喊的音色中透着惶慌。
汉子顿了顿脚步,并不回头,只说了两个字&lso;等我&rso;便几个起落消失在南来北往的小道上,连脚印都没留下。
&ldo;胡大哥。&rdo;紫薇出声招呼神色颓然的少年,淡然一笑道:&ldo;放心,胡伯伯一定会平安回来接你的。&rdo;
少年猛然回头,望着紫薇道:&ldo;真的?&rdo;
紫薇举步走向少年,故作诧异的问:&ldo;难道你不相信胡伯伯的武艺吗?&rdo;
&ldo;才不是!我们胡家刀法当然是最强的。&rdo;少年挺胸抬头,颇有几分乃父的气概。
&ldo;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rdo;紫薇回身等夏老爷跟上,嘴里不得不乖巧的说:&ldo;外公我们快些回车里去,外边冷,您可别着凉了。&rdo;不过短短一句话,说的夏老爷心头一暖,颇为自得的笑了笑,拉起紫薇的手,招呼少年同行登上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