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来担待,你若愿意,必不让你失望就是。我爹和太太都是善心人,你无需顾虑太多。”
洪九娘拉着儿子就跪下了,“多谢四小姐!您不知道,我平日最最担心的就是孩子进学之事,姜侍郎他远在京城常年不露面,眼看着孩子到了蒙学之年却找不到好学堂,姜家宗学肯定进不得,外头学堂优劣我又不知道,更没法以尴尬身份送孩子去上学,只能自己在家教他认几个字。他资质普通,我更不是当师父的料,眼看着他一日日长大,愁得我每每夜里难以入眠。四小姐若能解了这个难题,真是帮了我大忙!您放心,我知道分寸,如果他能跟着少爷们念书识字,也绝对是以伴读小厮的身份,绝不会僭越半分。”
说着,就让儿子给姜照磕头道谢。
姜照倒没想到她这种反应,偏身避过礼,让她们起来,“些许小事,不值你这样。你既愿意,等安顿住下了,孩子随时可以跟我弟弟念书。他们多个人多个伴,小厮伴读的话就不必提了,让他们朋友论交。”
“多谢四小姐,多谢四小姐!”
姜照隔着纱窗看看,婆子们搬东西热火朝天,手脚很快,已经搬完了七七八八。领头的嬷嬷见搬完了典籍卷册,又指挥着大伙搬贵重东西,似乎是怕被不知底细的女人顺手牵羊。姜照感到好笑,随她去了。
“你既住进来,以前用的丫环婆子也可遣退了,回头我会叫人给她们安置银子,放她们回乡。这里我另派人来照顾你们起居,你只像使唤从前的人一样便是。”
交待几句,蒋三郎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候在院门外头随时听令。姜照便告辞离开,回去找了杜嬷嬷,让她派妥当人往出送信。
信是送到吴长明以前留下的地址的,姜照跟他借人护卫洪九娘。蒋三郎在寻常武夫里头身手算是顶尖的,自然能对付普通蟊贼,但若有高手前来,恐怕他会有闪失。既然和吴长明有了交易往来,姜照自然要用他。
回信很快到了,是送信人带回的口信,杜嬷嬷如实禀报,“那边接信的人说,‘我们爷本是跟你借人,你的人还没送到,反而先要借我们的去,这买卖做得真不划算。不过我们爷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武者义举,既然你这边有难,咱们自当支援,请放心,今晚人就到。’”
转述完之后杜嬷嬷嘟囔道:“真是太狂傲了,太不知深浅。姑娘,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能信任吗?”
姜照笑道:“这个人自有他狂傲的资本。可不可信暂且不论,他答应下来的事总会做到,这下我也放心了。”
稍后姜骅知道了女儿的安排,表示肯定,“先前我也想着要着人好好看护洪氏母子。她们既然现身,姜驷那边谈判不成,说不定以他的心性会想歪门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接了她进府,就不能让她有所闪失。你安排得很好,住在红芍轩方便,蒋师傅那边也很稳妥。”
姜照已经悄悄把洪氏来府是她授意的事告诉了父亲,姜骅起初惊愕之后现下已经坦然了,明白女儿这招虽险了些,但若走得好成效将会显著,起码日后不用担心后街夜里起火这样的事。与其防不胜防,不如一劳永逸。待看到女儿把善后都做得周全,就更加放心了。
私下里和老太太聊天的时候便说,“阿萝年纪小,可行事虑事已经颇有章程,每每让我这个当爹的自愧弗如。说起来我活了几十年,又在京城历练过,现在行事倒不如她了。”
“龙生龙,凤生凤,阿萝这份果敢是有先柔的影子,且青出于蓝。”老太太忆起侄女兼儿媳,颇为感慨,“要是先柔还活着,家里……”语意未尽,长叹一声。
姜骅知道老人是想起了杨姨娘和姜燕,他心里也觉闷闷的,半晌才说,“等过了这段日子,接燕儿回来住几日看看,在外散了这么久,她心里的戾气大概有所缓和吧。”
老夫人道,“等我过寿时,她自然是要回来的。眼下家里事情多,接她的事先缓缓再说。”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姜骅知道把女儿放在杨老太太那里不稳妥,不知又要学成什么样子,可眼下也是没办法,一则姜燕自己在家气闷,二则府里的确事情不断,弄她回来反而不好,倒不如丢开手一段时日,来日再看。他是偏向老庄之人,对这些事看得开,闷了一会也就罢了,又专心去料理起北宅以及朝堂上的动静。
前阵子出去搜集了一些证据,已经送到旧友那边了,等言官奏折一递,姜驷再想图谋这边恐怕也没那个精力。围魏救赵,釜底抽薪,这道理姜骅很明白。绕过心里那道亲情和道义的坎,做起事来,他也是毫不含糊的。
——
离京几十里的地方,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若站在高处山坡上遥望,能看见远方京城的城廓,屋舍连绵,地域广大,最中心的地方隐约可见绿树成荫遮掩的金碧辉煌,那是内城和宫城。
这一日天气不好,阴天无日光,京郊立马坡上停着一辆精致马车,在阴沉的天色下,车上描画的彩绘都失了光泽,并不好看。
车周围几丈远是分方向站立的随从和护卫,阻挡各条小道上有人上山接近的可能。在他们守护的中间,车边站着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窈窕,正是之前从乐康离开的朱仲书和姜芙龄。
此时,两个人的脸色也像天气似的,沉沉不见喜色。
因为前日在驿馆里他们刚接到国公府的家信,依旧是朱夫人写的,信里言明绝对不许“不干不净”的女子入府。
朱仲书和姜芙龄两人从乐康一路向北,若专心赶路原本早就该到京城了,但是因为朱夫人一直态度强硬,朱仲书就减慢了行程,这里逛逛那里玩玩,拖延着时间,一面不断给家里送信,期待能说服母亲转圜。但就是这么拖拖拉拉地走路,眼看两个多月过去了,走得再慢也接近了京畿,驿馆里接到最新的家信,朱夫人依旧不肯松口。
多日相处,两个人早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最新的家信就像绳子一样勒住他们,让他们觉得非常难受。离京城越近,心情越是不好。
“你放心,我娘最重规矩,她一定是恼我们未曾打招呼就在一起。等进了京,回了家,我与她当面好好求情,她会理解的。而且你的性子她必定喜欢,待见了你她就不会这样了。”伫立良久之后,望着远方城廓,朱仲书开口温言宽慰。
姜芙龄惆怅满面,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接话道:“仲郎,照这个样子看,恐怕我连国公夫人的面都见不到,何谈她喜不喜欢呢。你我缘分一场,千里迢迢一路走来,却没想到临到京城,终于是要分开了。所谓有缘无份,是否说的正是你我?”
一个“有缘无份”勾起朱仲书心中无限旖旎,他本就惯于制作缠绵悱恻的诗词,此时哪有不伤感的。也不顾旁边还有随从,当即就握住了姜芙龄的手,郑重道:“不要乱想,我绝不会抛下你。走,跟我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