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逐淡笑道:“第一个要求,陪臣吃一顿饭。”拾九原本严正以待的脸上霎时闪过一丝错愕:“只是……吃饭?”“对,陪我吃一碗长寿面。”楚逐点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是复杂难辨的情绪,“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当真不记得了吗?”拾九眼中一讶,忽地想起来今天是七月十一,的确是他的生辰。可是她竟然不记得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回想离开京城的这两年,她似乎也只是恍然在某一刻想起他的生辰,而后便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今年竟是想都不曾想起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与过去的自己挥别,慢慢忘却那些前尘往事了。若不是江南重逢,楚逐强行将她带回京城,他们本该结束在她的棺材入土那一刻。她看着楚逐,摇头:“的确不记得了。”楚逐眼底覆上一层痛楚。他看得出来,拾九不是在骗他,也并非赌气,是真的不记得。曾经会花大半年为他偷偷准备贺礼的拾九,现在却连他的生辰都忘记了。而他,想让她陪自己吃一碗长寿面,都要用这样的手段……“我答应你。”拾九没有过多考虑,便果断点头。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毕竟只是吃一顿饭,能换来平黎或秋云夕免受责罚,实在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而她平静的话却像一排排绵密的针,齐齐扎入楚逐心口。假死前的拾九对自己至少还有情绪,不管是厌恶还是仇恨,他都一一笑纳。可是,假死后的今月对他,简直可以用平静如水来形容。特别是身份被揭开后,她戴着长公主的面具,端着长公主的架子,哪怕他言行僭越她的怒意也会很快消散,仿佛与他真的只是君臣关系。即使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她也可以平静地承认自己的确忘记了这件事,而且没有任何异色。对他没有了情绪,才是最可怕的。在她心里,他似乎已经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人。拾九见他默然不语,又问:“还有呢?”楚逐回神,深深地看了拾九一眼:“第二个要求,收下这个玉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镯,拿给拾九:“这次不能再还给我了。”拾九看着玉镯莹润的光,想起来这是当初楚逐送给自己的那一个,不过,在她离开王府之前,她就将它摘下,留在王府了。这会儿,楚逐又要将它送给自己。拾九不明白,这个玉镯到底代表着什么,或是有什么用处,能让楚逐这般执着地送给她。她思忖片刻,接过了玉镯:“好,我收下了。”不等楚逐帮忙,她就自己使劲往手腕里一推,将玉镯戴上了左手,这才看向楚逐,笑道:“我答应了你的要求,自然就不会退还给你。但是,玉镯精贵易碎,我不能保证它能一直在我手上安然无恙,若是哪天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楚逐低头一笑,脸色有些苍白:“若是不小心,我当然不会怪罪你。若并非不小心……我也不舍得怪罪你。”拾九敛笑,转了话题:“本宫让人煮面送来。”说着便起身,走到庭院外面,向等候的宫婢吩咐,煮一碗长寿面来,又让她们给秋云夕准备午膳。想到秋云夕,想到宫外的燕辰、都焉等人,她心念一转,忽地产生一个想法。走回凉亭后,楚逐正在兀自饮茶,余光却已经看到拾九翩然而来的身影,便放下酒杯,笑道:“多谢长公主款待。”拾九坐下来:“王爷是知道的,秋娘是本宫的至交好友,如今她来到京城,本宫自是希望她能常常进宫陪伴我。所以,本宫想向王爷讨一块令牌,让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楚逐看着她,眼中神色莫辨,过了一会儿才道:“长公主既然有求于臣,那……臣少不得又得提一个要求了。”“债多不压身。”拾九明白他这是应允的意思,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说吧,第三个要求是什么。”楚逐却是摇头:“第三个要求臣还未想好,先赊着,待臣想好了,再来问长公主讨要。”拾九明眸微动:“不行,若是你到时候提出什么逾越规矩的要求,怎么办?”“长公主放心,臣提出的要求,自然都是你能办到的事。”楚逐温柔地看着她。拾九躲开他的目光:“好。”她也不想再讨价还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拿到令牌要紧。楚逐看着她侧过去的脸:“一会儿臣出去后,便让长行将令牌送过来。”“嗯。”拾九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楚逐道:“最近天气渐热,臣让冰库准备了充足的冰块,以便让长公主府随时保持清凉。却不知冰块的数量用得是否适宜?若是冰块用得太少或是太多,长公主只管跟臣提出来,千万不要藏在心里。”拾九摇头:“恰好。”这活属宫中内务,原是不归楚逐管的,比如那幼帝的寝宫,一切日常事务便都是宫中的大太监安排的,而她这长公主府里的一切,却都是楚逐亲力亲为。自从前段时间天气突热,长公主府的每个房间便都放置了冰块,无论她走进哪间屋子都是凉快的。头一次伴着床底下的冰块清爽入眠时,她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一到夏天,小小的房间如同蒸笼一样炎热,她都是硬生生熬过来的。醒来时有些感慨,小时候她那么羡慕长公主优渥的生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长公主,过上这般奢靡的日子。楚逐看着拾九出神的样子,自己也略微失了神。平心而论,此刻早已变了模样的“今月”与以前的拾九在面容上并未有任何相似之处,然而神色却是一模一样的。“便是如此,也好。”他喃喃自语。只要她就是她,好像变了容貌也没什么紧要的,只要她还在……“你说什么?”拾九未听清,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没什么。”楚逐回神,摇头笑道,“入夏时节容易躁动难眠,不知长公主最近睡得可好。”“还行,无须王爷担忧。”拾九淡声应道。以前,他们两人都不爱说话。而现在,总是楚逐在说、在问,一旦两人有时间独处,他总是事无巨细地问来问去。她连应付都厌倦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楚逐在问,拾九答个三两句。不多时,宫婢前来呈上一碗长寿面,另备了两个小碗,两双筷子。宫婢行了一礼,准备给他们碗中分别夹上一些面条,楚逐摆手让她们下去。他一边动手夹面,一边笑道:“既然长公主赏脸陪臣吃面,这点小事应该由臣亲自来才对。”拾九看着他不甚熟练的姿态,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王爷生辰,不在府中备宴,就吃一碗面么?”以前楚逐的每次生辰,都会在府中大办生辰宴,引得无数人竞相前来道贺,她第一次看到他过这么简朴的生辰。楚逐仍在低头分面:“我已经有两年不过生辰了。不管是生辰还是节日,须得心中快意,才有心情去过。否则,便比寻常日子还要难熬。”拾九意识到什么,不再多话。分好了面,楚逐看着拾九,眼中带着深藏的希冀。拾九垂眸,吃了一口面,却并未说什么。楚逐的眼神渐渐黯淡,便也沉默吃面。不一会儿,拾九放下了空碗。楚逐也放下碗筷,召来宫婢收拾。他看着拾九,自嘲一笑:“其实,长公主便是不答应臣的两个要求,有长公主为他们求饶,臣也会顺从长公主的心意。”拾九脸色顿时不快,要求都提出了,这会儿反说这些,颇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