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必要的,喂,你可是怀了他的宝宝,为了他要挨姐姐骂,将来还要辛苦十个月,要他把你当妈祖娘娘供起来也不过分!男人最重要的功用之一,就是在女人怀孕的时候做牛做马兼做出气包,没必要对他客气!」慷慨激昂地教育完毕,辛纯恩看看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尽量和疆臣抱怨撒娇吧,怀孕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不要独自烦恼。」她起身,忽然对她露出感性的微笑。「疆臣是个好男人,你会幸福的。」戏剧性的结语,莫名地镇定了罗妙靖的心,没那么慌乱了。她分析处境,最主要的问题是姐姐能不能接受华疆臣,刚开始一定会很生气,但姐姐是讲理的人,又疼爱她,最后总会让步。次要的问题是,他要不要这个孩子?他对偏远地方的孩子都那么照顾,应该会想有自己的小孩,何况他爱她爱到盲目,她的好与坏他照单全收,也许她该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像溺爱她一样溺爱他们的宝宝,宠出一个和她一样任性刁钻的坏小孩。她想着,嘴角甜甜地上扬。她猜他一知道她怀孕,就会求婚,和她共组家庭。目前,姐姐与外甥女就是她的家人,父母与子女的传统家庭,对她而言印象很淡薄了……一股惊然寒意卡住她的思路。她想到自己的双亲,想到不愿想起的六岁记忆,它已变成她的影子,迎向幸福的光只会让它更清晰。她有能力和他共组一个健康正常的家庭吗?她能胜任母亲的角色吗?她会不会也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她忽地茫然,失去信心。她坐在咖啡厅门口的木椅上发呆,直到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她愣愣抬头,看见华疆臣严肃地俯视她。「纯恩回去了?」她点头。「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请假了。没心情工作。」她的模样很镇定,也不像哭过。「汤学长说你跟他请事假,是什么事?」「就……心情不好,想出来散心。」她迟疑着,该如何提怀孕的事比较好?「是为了你姐姐在烦恼?」算是吧。她领首,华疆臣凝视她,忽然张臂抱住她,密密地拥抱,将她按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她感觉到他比虑的心跳。「没事啦,我和学姐聊天之后已经好多了。」她鼻尖轻蹭他颈部。「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理性了,有事情都会和你商量。」他轻吁口气。「你不会一个人闷头烦恼就好。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过去吧。」他暗自盘算,那间餐馆在父亲的疗养院附近,老医师有几本ppsd的相关书籍要给他,正好顺路去拿。罗妙靖乖乖让他牵上车,想到他请假的理由。「你『没心情』工作,该不是为了我……」「除了你还有谁。」「对不起,让你担心。」她歉疚,勾住他臂膀,他微笑,在她发上一吻。两人到达餐馆,点餐后,华疆臣借口要到便利商店买东西,走出餐厅。便利商店和疗养院都在街底,以他们在餐馆的座位,她不会看见他去了哪里。罗妙靖无聊地翻菜单,菜单上的鸡鸭鱼肉让她的胃感觉沉甸甸,既然知道怀孕,她没胃口也得进食,至少先吃点开胃的蜜饯好了,便利商店有得买,等吃饱后再来谈怀孕的事,免得他震惊过度,食欲尽消。她走出餐馆,遥遥望见华疆臣高大的背影走在前面,她不疾不徐地跟踪他。他走到街底,没进便利商店,却拐入便利商店对面的民宅。她一怔,快步走过去。民宅并不是普通住家,门口有警卫拦下她。 「我和那位华先生一起来的。」她指向正好在转角处消失的华疆臣。警卫让她通行。她追到转角处,已不见华疆臣的踪影,倒是看见修剪漂亮的花园,有几位老人家在走动,两位白衣护士陪着他们。她四处张望,看见一处菜圃,有个佝偻老人坐在菜园边发愣,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老人神情茫然,似乎不在意她擅自闯入,罗妙靖礼貌地开口。「我是进来找人的,有一位华疆臣先生进来这里,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他?」老人露出喜色。「你找疆臣?你认识我儿子?」又有一阵脚步声,老人循声望去,发皱的老脸霎时布满了笑。「疆臣,你来啦。」罗妙靖回头,华疆臣就站在几公尺外,手上拿着几本书,他的表情像偷钱被逮到的小男孩,拿不定主意要留下或转身逃走。老人兀自笑着。「这位小姐来找你呢,是你的女朋友吗?」他决定留下。他走近父亲。「爸,你先回屋里去披件外套。」常常认不得他的父亲这回特别灵光,也许是冥冥中的指示,要他在此刻向她坦白。那个字像闪电般撕裂罗妙靖的脑海。她冷冷瞪着老人片刻,视线转到华疆臣身上,她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华疆臣见过那种眼神。两年前,她接到她姐姐电话那天就是那样的眼神,他匆匆道:「爸,我先走了。」快步追上罗妙靖。「妙妙!」他喊,她拔腿就跑,风一般地飙过花园,直冲大门,他在门外追上她,抓住她手臂。「你说他死了。」她声音异常冷静,不回头,不看他。「他在我大二那年回来的。他对过去很愧疚,不想让人知道他回来,所以我从来没说。后来,他得了阿兹海默氏症,住进这边的疗养院,有时连我都不太认得。」她发出毫无笑意的短促笑声。「你还真是个孝子。」「不然我要怎么做?遗弃他?」她尖锐道:「他害死我爸妈!他害我——」「害你家破人亡,害你生病,害你不幸!是,他是对不起你,那你要我怎么做?让他自生自灭死在路边,我这样做你会高兴吗?」不,他好不容易努力到这地步,他绝不让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打回冰点!「我们回去谈。」他蛮横地拖她往停车处走,和她激烈的口气不同,她毫无异议地跟着他,他不敢大意,紧抓着她上车。罗妙靖一路失神,脑中不断闪过老人的脸,她克制不住地颤抖,眼皮一落下就看见那个旅馆房间,恐怖的苦涩药味占领她的嘴……她只好又睁眼。没事的……她喃喃自语。华疆臣不是他父亲,她已经决定了,他和那件事无关,她要为了他坚强,和他理性地谈这件事,只谈这一次,以后不准他提,她办得到的,她办得到的……回到家,华疆臣将罗妙靖放在沙发上,在她对面坐下。她僵直身体坐着,小脸毫无血色,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泛白。她机械性地开口。「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遇到那个人,反应过度了,对不起。」他没料到她会主动道歉,脸色和缓下来。「对不起,我也有错,我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跟你说,将来我们要是结婚,你迟早得面对他,他是我的责任,我不会勉强你要奉养他,我只希望你接受他的存在。」「我不能,我不能看见他。」「不行,我得照顾他,至少他不会和我们一起住。」「把他送走!」她尖声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又紧抿住嘴。「我不要他在你身边。他害死我爸妈,我不要看见他。」胃部一阵揪紧,她想吐。华疆臣紧绷着脸。「我不求你原谅他,只要求一点体谅,他年纪这么大了,当年回来时把所有积蓄都给我,要我转交给你们姐妹,他是有心要补偿——」「钱还你!那些钱我从来都没动用,你拿去,把他送走,用那些钱养他!」他的脸色冻住,她咬唇,不肯退让。两人僵持片刻,华疆臣的宽肩垮下,他凝视她,像是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陌生人。「这两年,我替我们造了一个牢笼,我们一起关在里面,我不在乎你想撕碎我或咬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任何痛苦我都能忍受。我以为我能安慰你的心,导正我们混乱的感情……看来,我太高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