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看来,皇上乃佛心天子,若久修梵行,定能修成正果。”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解惑。”福临认真地看着玉林琇:“从古治天下,皆是祖祖相传,日理万机,不得闲暇。朕祖上信天神,奉喇嘛,而朕却好学佛法,这却是为何?朕是从谁而传?”
玉林琇眼睛一亮,仿佛紧紧地摄住了福临的魂魄,循循善诱:“老衲观皇上乃是金轮王转世,夙植大善根、大智慧,天然种性,故礼佛信佛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故为天下之至尊,南面而有天下,向明而治也。”
能得到高僧如此的夸赞,少年天子心里好不得意!因此,福临随口说道:“朕已有皈依我佛之心,但一时又抛不开凡尘。请问大师,朕是了却尘务再皈我佛,还是抛却尘务,即皈我佛呢?”
“尘务未了,凡心不净,即便皈依,亦难成正果。以老衲之见,皇上不如了却尘务之后,再皈佛门,日后一定可成正果。”
福临听得直点头。说得也是,他身为大清国皇帝,怎么能放弃江山社稷呢?他一直还有志于与历史上的明君们一比高下呢,未见分晓,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循入空门。可见,老和尚玉林诱很了解自己的心思。因此,福临轻轻叹了口气:“朕极不幸。五岁时先太宗早已晏驾,皇太后仅生朕一身,又极娇养无人教训,因此年幼失学。直到九三谢世朕亲理朝政时,才发觉读不懂汉臣的奏章,那时候已经十三岁了。”
小沙弥早已献上了热茶和几盘水果点心,福临趁热喝了一口,顿觉唇齿留芳,一股热流直涌心田。“好香,好茶!”
玉林诱那过于严肃的脸上突然现出了笑意,扬声喊道:“慈翁,将炭炉子搬进禅房来,再给皇上添一个狗皮褥子!”
福临一乐,挠着头皮:“敢情方才大师是考验朕?天神,若大师你在冰天雪地里让朕跪听训戒,朕也不得不从啊!哈哈!”
一位身披大红销金袈裟的和尚一手拎着一只炭炉子应声而入,顿时禅房里变得暖和了许多。
“皇上,这位是老衲的大弟子茆溪森,人称慈翁和尚。”
“茆溪森?朕好像在哪里读过你作的偈语,写得实在是绝妙。人生如梦又如戏,生有何欢死何惧?如梦似幻何所依,梦醒却又在梦里。”
茆溪森见自己的偈语竟被顺治皇帝随口吟出,心中一喜,乐得嘿嘿直笑。他的相貌比其师傅玉林诱要中看多了,但是,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玉林诱忽然说道:“人生百年,电光石火;本无一物,何染尘埃?随心到处,便是楼台,逐意行时,自成宝相。老衲看来,皇上参禅悟道,决计不难。”
福临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玉林诱。其实,方才自己所说皈依佛门完全是一时之念,随口说说而已。而现在,自己与玉林诱师徒二人竟是如此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这岂不是天意?岂不是缘?再说,这老和尚口口声声自己将来一定能得道,不如就拜他为师吧。于是,福临也是一脸的认真:“老和尚收朕为弟子吧。”
“这……似乎太早了些。”玉林诱没想到顺治皇帝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上现出了犹豫之色。
看来,佛教已经赢得了大清皇帝,盛极一时的基督教在京畿一带已处于下风。可是,佛教内部却并不是铁板一块,围绕着让大清皇帝接纳哪一个门派,反使佛教各派系旧有矛盾更加激化,而这些少年天子福临是不会知道的。禅宗自六世祖慧能之后,首先分出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两派,以后南岳系又分为沩仰、临济两支,青原则分出曹洞、云门、法眼三支,合称五家。到宋代,临济再分出黄龙、杨岐两派,至此,禅宗分裂为“五家七宗”。日后,以临济宗和曹洞宗二支独秀,但学禅者又多信仰临济,于是曹洞遂成“孤宗”,因此清初佛界有“临天下,曹一角”之说。
自从临济宗诸憎得宠于顺治之后,京师内外添建新寺,大小佛寺香火骤旺,而江浙一带的礼佛修寺之风更是蔚为壮观。在紫禁城,连孝庄皇太后也几次派近侍到万善殿,请和尚们开示参禅要领,宫里太监宫女们参禅拜佛者更多了。这样一来,临济宗觉得了不得啦,先由憨璞聪的法师费隐容写了一部曲解禅宗世亲的《五灯严统》,自诩临济宗为佛门正统,欲借朝廷势力欺压佛门别宗。玉林琇深知佛门对此已有异议,所以在顺治面前大讲佛法借以笼络少年天子,没想到少年天子只定一心一意要礼佛,而并无意去管佛门的什么“正宗”与“正统”,这怎能不令玉林诱喜出望外?
玉林诱故意显得迟迟疑疑,犹豫不决,实际上他又在玩他三番五次受了邀请之后才入京的老把戏了——少年天子太痴情,一心一意要钻研佛典,只想在莲台下求得精神解脱,他简直纯洁得近乎于痴傻了!对这么一个痴情帝王,见多识广,将三宝经律烂熟于心的玉林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落发为僧,循入佛门!但,玉林诱还不能这么做,他怕急着将大清皇帝引入佛门会犯下众怒和天谴!
“求老和尚答应!”福临见玉林诱迟迟不应,有些急了。
“师父,收大清皇帝为徒,此乃佛门盛事呀。只是如此一来,慈翁将要与皇上同辈了,嘿嘿。”
“你我一见如故,若成为同门师兄,岂不更好?”福临一把抓住了茹溪森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