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
……
“唉——”
骑士巴亚尔,第二军团最强大的战士,轻轻的叹息着。
他伫立在所有人的最高处,作为军团长的代理,俯瞰着那些他熟悉与不熟悉的战斗兄弟。
巴亚尔骑士低垂着眼眸,他看着那云集的战士无声的在甲板与船舱上完成集结,每一个连队与每一支小队都被掩埋在一种蠢蠢欲动到让人不安的寂静之中,整艘战舰就像是一个刚刚被灌进了大罐冷水的燃烧的焖锅,在低沉的声响中酝酿着热度与力量。
他们在集结。
他们在等待着雷鹰的到来,等待着被全体运输到他们脚下那颗荒凉的世界上,与自己的基因原体完成重逢。
所有人都在激动:理所应当的激动。
所有人都在急切:焦躁不安的急切。
所有人都在踌躇:后知后觉的踌躇。
踌躇、畏惧、不安、徘徊、在面见原体的期待与不愿见到原体的羞愧中辗转求生。
很奇怪,不是么?
很正常,不是么?
毕竟……
他也是一样的。
所向披靡的骑士只是慢慢的捂住了自己的面容,他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些最低沉的,唯一的声响:那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躁动新兵在低声交流着,交换彼此之间所知道的少得可怜的信息:
他们的原体是一位绝无仅有的基因之母。
他们的原体就是那位在冉丹战争中成为英雄的【饮魂者】:愿帝皇祝福这个名字,她甚至比整个第二军团更为人所熟知。
他们的原体拥有着一头最为美丽的银发,她青蓝色的瞳孔比泰拉神话中的远古湖泊更清澈,倒映着她渊博的智慧与可敬的理性:那些来自于第一军团的战斗兄弟更是信誓旦旦,她是一位难以想象的强大人物,是足以让第一军团肃然起敬的最伟大的战士。
灵能?也许是比较偏僻的一种力量,不为大多数战士所尊重,但是只要是他们的原体所掌握的,那就一定有着可取之处,对于基因原体也许不够雄壮的担忧只是在最隐蔽的角落中一闪而过,便淹没在了更多的喜悦与激动之中。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最年轻与鲁莽的新血中流传着,将有关于基因原体的一点一滴散播到每一名战士的耳中:在第一艘雷鹰能够抵达之前,哪怕是最顽固的战士都已经接受了他们拥有着一位出乎意料的基因之母的现实。
但这,只是浪涛中的一抹,只是死寂的群山中的唯一一缕轻快的微风,是那沉默的漫长军阵中仅剩的快乐与活跃:在这些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基因原体的新血旁边,在那些资历更老,甚至是从神圣泰拉上开启了航程,投入了这场伟大远征的高昂浪帆的老兵的脸上,却是另一副场景。
空前的严肃、死寂的刻板、蕴含着紧张与颤抖的眼皮不断地跳动着,无力地试图挡住那低落的汗珠流进有些茫然的眼睛,几乎每一个泰拉老兵都是如此的神情:他们的阅历越丰富、履历越辉煌、他们脸上那肉眼可见的紧张与肃穆便越让人心生困惑。
但巴亚尔不同,他并不会对如此的沉默感到困惑,他也不会对阵列中这诡异的死寂感到不安。
因为,他也是其中之一。
英俊的和蔼骑士慢慢的扬起了自己的胳臂,抚摸着那汗津津的披肩长发:他在紧张,他在战栗,他在被一种几乎闻所未闻的沉重气息打击着心脏与胸膛,让这位从统一战争一路走过来的不败骑士感到一个难以名状的不安,就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与那些在沉默中保持着不安面色的老兵们,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即使他是巴亚尔,即使他是与帝皇之子的阿库多纳不分胜负的传奇人物,即使他是在加里利亚诺战役扬名的英雄:他曾在那颗荒唐世界的莫拉隘口处,为了掩护身负重伤的友军,以一己之力堵住了一座天然石桥,与两百个改造怪物进行不间断的恶战,最终将这些与阿斯塔特战士并驾齐驱甚至更胜一筹的扭曲造物屠杀殆尽。
但此刻,此时此刻,不败的军团神话与一名默默无名的老兵其实并没有更多的不同:在他那看似稳重的外表下,是一颗在紧张中不断跳动的心脏,他不安、他悔恨、他徘徊不前、他期待着那艘接他去和基因原体会面的雷鹰快点到来,又在心中默默盼望着那艘雷鹰能够晚一点来到他的面前。
他迫不及待想要与他的基因原体见面,跪在她的面前,聆听她的话语,感受她的气息,目睹她的一颦一笑,威严或慈爱。
但他又在害怕,他恐惧着另一些事情的发生:他畏惧着,他畏惧那有力的臂膀将颤抖,他畏惧那理性的威严将破碎,他畏惧基因原体那无暇的面孔将被一些最为罪恶的情绪所占据。
失望、低落、悲伤……厌恶……
恨铁不成钢。
亦或是令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勉力微笑。
他畏惧着这一幕,因为这一幕是如此的真实,是如此的具有可能性,似乎,当他们的原体看到他们如今的模样时,会理所应当的露出这样的面容,露出对于自己子嗣的那最深刻也最本能的失望。
毕竟,他们搞砸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