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侧脸素净明雅,露出修长的天鹅颈,颈上银光闪闪,她的身影虽掩映在姹紫嫣红当中,从她的微表情可以判断,温禧此刻并不愉快。最让他介意的,是那位穿着白色西装的陌生背影。他不知道是谁。身边跟着眉飞色舞的魏越。他正在与时祺的沟通,是否考虑用休假的时间来接一档音综,时祺却一声不言,低头缓步。魏越感觉他在走神,但却又没有证据。“看什么呢?从没见你走神走的这么厉害。”直到路过弥花餐厅时,连店外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时先生偏要往人多的地方钻,终于肯驻足。“我饿了,要进去吃饭。”时祺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抬脚就走。魏越的眉心跳了一下。这合理吗?完全没想到,虽然他们刚吃了午餐,准备步行到附近的停车场,在这附近本就是为了消食的,魏越还是没有反驳。今天进去半晌,时祺就给他领出那位位颇有渊源的小姐出来。温禧今天穿了米白色的花苞裙,外面是天蓝色的大衣外套,腰间束了一根雕花的皮带,衬得腰肢纤细,长腿短靴,冷白皮,杏仁眼,好像瓷娃娃一般。秀色可餐。“真巧啊,我在餐厅里遇见温小姐。”他跟魏越解释,眼尾带笑,说谎不用腹稿。明明是他自己找上门的。“今天……”“谢谢。”谢谢他为自己解围。她与方城觉还要再浪费心力纠缠一番,没有这么快脱身。“可惜我饭都没吃,就来替温小姐解围。”时祺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小姐这么客气,有时间约故人吃饭,但却舍不得请我?”他低着嗓,话听起来隐隐发酸。转念一想,温禧又觉得荒唐,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弥花在南江的名气正盛,钢琴家有点兴趣也是应该的。他大概也是想进弥花来尝鲜吧,但却因他们的事搅合了,失去胃口,还空着肚子。人在饿时脾气就会变差。温禧想再找个理由开脱,但寻遍脑海都无果。“不如温小姐兑现一下上次的承诺。”时祺复又开口,说话起来很诚恳,眼睛里的戾气已经抛在另一个宇宙。“当初说来日方长,这一日算作来日吗?”再进一步,时祺连上次告别时她随口搪塞的最后一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与她秋后算账。温禧回避的态度多少有些问题,好像鸵鸟将自己埋在沙砾中,长长的脖颈暴露在外,却还在自欺欺人看不见他。不能继续这样。于是温禧鼓起勇气问他:“时先生有意向的餐厅吗?”“你想吃什么,西餐、韩餐、火锅、烤肉?”她提供了所能想出的所有选项。时祺在思考。“那魏先生呢?如果不忙的话”温禧侧首,想从魏越那里获得一点提示和喜好。半晌,时祺好像终于想起身边有这么个人。“不用。”魏越还没回答,就突然感觉到背后凉飕飕地,好似被什么人盯上。魏越:弱小可怜又无助。眼神淡扫,魏越都来不及说话,便被时祺一句轻飘飘的话搪塞过去:“他有别的事,马上要先走了。”刚刚才知道自己有别的事的魏先生:行吧,我还能怎么办呢?魏越默默地在心里想。他不过是个煞人风景的电灯泡,在此刻礼貌退场就是了。处理好魏越这个麻烦,时祺复又重聚目光,眯起意味深长的眼睛,好似缠上了她:“我不挑剔,凭温小姐决定。”水中倒影“去哪里?”时祺开车,温禧已在后排坐定,车却迟迟没有发动。“安全带。”时祺出声提醒道。闻言她欲低头检查,但想起上车后就已将安全带扣好,困惑地朝着时祺回望。温禧知道偶像剧那些惯用戏码,习惯借着系安全带扣为名义,制造点暧昧浮动的瞬间。现在她刻意坐在后排,避开副驾驶,争分夺秒将安全带自己扣好,就是不想跟时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的安全带系上了。”时祺说,话中带笑。她不知走神走到哪里,竟从车前座将他的织带拉过来,一本正经地扣在自己的卡扣上。偏偏半点没察觉。温禧从后视镜看见那双似笑非笑的长眼,方才平静的脸又绯红,恨不得能就近找个地缝钻进去。“去大学城吧。”请他吃饭,温禧先担忧的是自己的钱包还够不够份量。大学城作为学生集聚地,餐馆大多经济实惠。再者大学城离观山路近,请他吃完饭,她还来得及再回调律工作室一趟。时祺踩了油门。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疾驰。他在开车,温禧不好让他分出目光选餐厅,就尽职尽责地给他的听觉播报。“临夕茶餐厅?”“不正宗。”时祺在后视镜中摇头。“春和楼?”“太腻。”非说凭她选择,温禧好心好意征求他意见时,他又挑剔地一一否决。她将手机上点评高的店几乎都浏览了个遍,却没有一家让他满意的。“去胜利巷附近那条小吃街吧。”最后还是时祺拍板。八年的时间,城市的面貌已改头换面。历经数轮拆迁整治后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恶影。这一片区曾经最是脏乱差,暴力事件频发。真像从前三藩的tenderlo,无论警察多吃几磅猪里脊,也跑不过犯罪分子。胜利巷现已改名为千福巷,名字与从前大相径庭。原本筒子楼泛黄剥脱的墙皮,已粉刷一新,墙体上的彩绘家庭美满、邻里和谐,一幅美好的图景。她曾在这里与少年狭路相逢,又与他相爱。他们在恋爱时,曾并肩走在城市中,触碰城市每一寸肌理。每条街道都好像城市的血管,与他们张和的呼吸相联系,无人比他们更懂城市的心跳。温禧在分别之后很少到这里。一是触景生情,二是她没有闲心余力。她被裹挟在生活的洪流中,争分夺秒,没有心思去怀旧。但巷外那条特色小吃街还保留着,经过统一的招商过后,外地商户倍增,同质化愈加严重。每座旅游城市都拥有雷同的美食,如空气中浓郁的臭豆腐味,让人无法忽视,又如烤鱿鱼、开花肠、鸡蛋仔、甘蔗汁,放在刻意作旧的木质招牌之下,反而失去了它原本的独特。但光鲜华丽的外表之下,沿街的商户依旧习惯随意倾倒碗筷水,连着刺鼻的消毒液,泡沫汩汩而流,将城市本性又贬损一笔。她现下早已习惯穿单鞋出门,结实耐磨,穿的时间长,又节约一笔开支。自己倒是不碍事。但他。温禧低头去看他脚上光滑的黑色皮鞋,轻轻地拧了下眉。真不应该带他来这个地方。却被时祺收在自己的眼眶里。“你不用担心,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没有这么娇气。”行走在狭窄的街巷,他轻巧地避开那些污水,视而不见。如他所说,这里本就是他的领地。她心中涌起别样的情绪,又慢慢散开。傍晚时分,也有学生厌倦了千篇一律的食堂,结伴出来觅食,整条街熙熙攘攘。“给我吃一口。”擦肩而过的情侣是学生打扮,衬衫毛衣牛仔裤,女孩挎着帆布包,他们在摊位上花钱买了十元三串的肉串,男孩手上还套着粉色的小皮筋。女孩蹦蹦跳跳,将男孩整条手臂都抱过来,就势在肉串上咬一口,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天朗气清,便总有人正在相爱。相比之下,他们两人不伦不类的关系就尴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