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时祺的车,静心祈祷程春菊早日康复时,余光看见车窗外看见城市上空瑰丽的晚霞,在低空中绵延,像棉花糖落在了调色盘里,竞相翻滚,染上鲜艳的色彩。转过几个路口,温禧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目的地是南江大学。南江大学的校区与他们毕业时相比,经历了新建扩招,已截然不同。新修的柏油马路,教学区拓宽,新建了几栋教学楼,不少宿舍也重新翻修过。天光将尽,他们路过的运动场上依然热闹非凡,四处都是学生在挥洒汗水,成群,勾肩搭背,空气中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蓬勃。没有人会永远青春,但总有人正在青春当中。行驶时温禧还在想时祺的目的,现在却很快就被学校的氛围吸引,全然忘记时祺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她也变得像个学生,走在马路边缘,摇摇晃晃地伸臂平衡,像是只欢快展翅的雏鸟。“上次去南职,我还被他们认成是学生。”宽敞的人行道上,温禧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跟时祺说。“所以后来呢,怎么样了?”时祺含笑看她,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等她接下去说发生了什么。“后来我到报告厅的讲台,告诉她我是老师,把她吓了一跳。”温禧勾起唇角,无声地笑。虽然阔别校园已有一段时间,两人的长相也很年轻,走在校园中也并不违和。迎面而来的同学也只以为是遇到不同专业的同龄人。“采访一下时学长,回到这里感觉怎么样?”温禧问他。她明知道他没有好好上学,便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时祺笑而不答。“小满,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教过你好好弹琴。”时祺侧首,眸光如水,心血来潮地随口一问。“是啊。”她下意识地点头。夜幕降临,寂静的月色与他们为伴,无声流淌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那现在教你。”严格来说,温禧不算完全不懂钢琴。小时学过一点皮毛,调律收尾时也需要试音,她也习惯会敲击几个键盘,但对手型手势都不是很讲究。她知道琴童们的生活都枯燥乏味,每个音的敲击都是千锤百炼。时祺教学,她在早上的视频里见过一次。“你千金难求的钢琴课,我当然不能错过。”温禧笑答。“那去琴房看看?”他们来到琴房,却吃了闭门羹。现在智能技术普及,连琴房的开放都要提前在校园新建的系统上预约,刷卡自动解锁,再也没有从前的漏洞。“以前琴房的钢琴也不好,现在应该全部都换过了。”时祺若有所思。“教你弹钢琴,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心音体育馆。说是潜入,其实光明正大。后门的门虚掩着,没有上锁,为他们留下了可乘之机,两个人轻而易举地就寻到通道。灯光全熄,四周空寂,一句回声就能统治整栋建筑。体育馆的后台一如既往,无边的漆黑,像是泼墨般连天蔓地,横流在地砖上由浓转淡,最后匍匐在他们闪着光亮的脚边,融化成倒影。他们抬脚,同时迈入骤然降临的夜色。温禧的眼睛一瞬间难以适应。步调也跟着缓慢下来。就在这一刻,温禧想起在曦台音乐厅,光滑的白绸覆盖上自己双眼的那一刻,布料柔软,将刺目灼人的镁光灯遮去,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牵动心绪的是时祺留在耳后的余温,心中不安的感觉却渐渐散去。眼前千人,身后一人。“小满,你扶我。”她的踌躇被时祺觉察到,他无声地弯起靠近她的手臂,更方便被她扶住。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阵微小的力道就落在了他的衣袖上,布料摩擦出声,时祺的嘴角像是被这阵力道扯开,跟着一笑。大门虚掩,他们身影交错,消失在微光里。记忆在此刻交汇成一个完整的闭环,是,也是终点。出乎意料,曾经杂乱的后台现在却感觉干净整洁,在时祺的指引下,温禧一路走来顺畅无比,竟没有踢到任何可能的障碍物。天知道她原来就是因为踢到杂物,发出动静,才被时祺发现的。她的回忆像有灯牌照耀,流光溢彩,分外清晰。“这里的灯还是坏的。”时祺边说,边将手按在墙侧灯光的按钮上,却没有听见灯亮的声音。她疑惑地循着他说话的声音望去。“但有蜡烛。”温禧还未看清,时祺已从琴盖上取过他所说的蜡烛,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亮。两人之间,蜡烛的火光开始跳动,将泠泠冷光转换成暖意,与之触碰的是嗅觉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味道,轻轻袅袅。香薰蜡烛吗?呼吸的氧气中多了清雅的果香,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种,让人心旷神怡。时祺随手脱下西装外套,将它放在琴凳边上,他穿的依然是一身白色衬衫,简单干净,包裹着起伏的背脊线条。记忆深处,那台钢琴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与黑夜融为一体,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沉默。温禧随手一揩,琴盖上却干干净净。她再次闯入这片无主之地,好像从前误打误撞地闯进他的乌托邦。与他在琴房□□度一夜,坚定喜欢他的心意就更深刻一分。空空如也的琴凳上,还差一点。这里该有一个时祺。她看着时祺掀开琴盖,坐上琴凳,这幅画突然变得完整了。背身而立的少年已经张开双臂,拥抱独属于他的鲜花与喝彩,但他却在此刻返程,心甘情愿地为她一人演奏,叩问一个希冀的答案。“过来吧,小满。”他打碎幻境,掀开轻薄的月色。汽窗上的月此刻换了位置,光洁明净,漂浮在悬着的空气之中,像一匹舒展的白绸,照在莹润的琴键上,晕转出流光。温禧莞尔。-比起她的浮想联翩,此时此刻,时祺心无他念,好像只想教会她弹钢琴。温禧像最听话的学生,乖巧地把双手放在琴键上,纤长白皙的手,舒展开,好像珍贵的艺术品。“想学什么?”“那我就班门弄斧了。”她还算熟练地将音阶弹了一遍,故意折指,偏过头观察时祺的反应。“小满,像这样。”温禧将右手放在琴键上,立刻就被时祺纠正。他伸出一只手指,撑住她的手心,像保持建筑鼎立的支柱,让她保持手型不塌陷。他好像什么都没说,打算专心致志地在教温禧弹钢琴。“小满,这是错的。”她换了个手型。“这也是错的。”她调整了指法。“现在还是错的。”昏暗的烛光里,她能看清他长眉蹙起,睫投下一片阴影,努力克制住朽木难雕的神色。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时祺不断崩溃的模样,温禧轻轻笑了一声,却未看见身侧的时祺也跟着弯了唇角。他亲自示范,击键饱满,温禧也跟着依葫芦画瓢,每次落指时却都不尽如人意。“不要用钢琴家的标准来要求我啊,”温禧尝试后,故意几次三番地失败,最后只好对他用杀手锏:“她知道钢琴演奏有两个极端,学琴者的评论也有两个极端。有人说简单好上手,有人却说难于上青天。说难的是初学者,为打好基础,会格外强调手型手势的重要性。他们从古典作品开始弹起,一板一眼,循序渐进。每个音都要计较,说简单的是成人练琴者,只要弹出连贯的流行旋律就会开心只要快快乐乐,当成业余时的休憩,为生活锦上添花。因为标准不同,感受自然也大相径庭。“我们的无名指跟中指相比,灵活性与颗粒性都要差一点,小满,你以后练琴时,可以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