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二月里难得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昌盛米店的小伙计福海懒洋洋的坐在库房门口晒太阳,呼吸着弥漫在米店里特有的略带着点潮湿气息的米香味,他都有些陶醉了。
是呀,庄稼人谁不喜爱粮食,看着脚前一包重约八十斤的粮包,他的眼角又有些湿润。一年多前,他家要是有这么一袋粮食,那全家人应该都能活下来。
福海老家就在山东德州,前年先是十年不遇的大旱,他家佃着东家十亩地,地租很重要交五成的租子,在平常的年份还能吃口稀饭,遇到灾年就难得过日子了。到了秋天好不容易挺过来,下了几场大雨,地里也还有些收成,稀饭加点野菜勉强能过活。可是接着又遇到了蝗灾,铺天盖地的蚱蜢碰到什么吃什么,扫得山东几乎寸草皆无,田地裸露着大片黄土,山地丘陵荒秃得象剃过的疤痢头般一片凄凉寒烟。村里人都出去逃荒,不趁着还有力气走出去,等到连走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那只有死路一条了。村里的老人基本都留下来了,出外逃荒可是非常辛苦的,许多老人身体虚弱死在了路上。福海的奶奶留下来了,爸爸不忍扔下奶奶一个人就也留了下来,妈妈带着福海和寿海兄弟外出逃荒,临走时把仅有的两斤玉米茬子一分两半只带走了一斤。
路上三人都舍不得吃粮食,就吃路边死蝗虫,妈妈刚到直隶省就倒下了一病不起,兄弟俩把那一斤玉米茬子做了四个窝窝头,妈妈咬了小小的一口,说了句“真好吃”就死在了土地庙里。福海对寿海说:“咱们兄弟还是分头走吧,四个窝头一人两个,运气好还能活一个,回去找爹。”临分手前福海偷偷将一个窝头塞进了弟弟的包袱。
好在走不远就走出了灾区,一路上不是讨饭就是到地里刨两个剩下的红薯充饥,终于到了北京,被昌盛米店的老板何求贵收留做了伙计。弟弟寿海是往西走的,这两年一直没有消息,据回乡的老乡讲,他们这个村子都空了,估计奶奶和父亲都饿死了。这样福海也没了想头就在昌盛干了下去。
吃顿饱饭是福海最惬意的事,他的肚子好像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饭,吃饱饭的福海死心塌地的在米店干起来,别人一次扛二百斤,他就背三百斤,整天忙里忙外手脚不停,待人接物老成实在,竞是一个人顶两个人的干活。别的店老板看中了他,开出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价码都请不动他,何老板越发看重他了。
何老板近来心情有些不好,他重重地将水烟袋往桌上一放,伸手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喃喃的说:“瘦了,瘦了。”原来隆昌米店的曹老板不知在哪听说,前些日子刮大风把运河上的漕船吹翻了好几条,米价这两天要上涨,何老板就火急火燎地又多收了五百石米。没想到没过几天米价直往下落,北京城几个大米店都在吐陈米,准备槽粮来了装新米。一石米由三两七钱直落到三两一钱,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没了,刚才曹老板又来了,说米价还要跌,他已经将上次买的米又卖了,劝何老板也赶快出手。
在正当何老板一筹莫展之时,苏敏和陈瑜全两人并排走进了店铺。别看苏敏家中贫困,但是背着个宗室子弟的名声,尽管每次来买米面都是赊帐,但到年关却也没拖欠过一次,而且每次求苏敏写个对联什么的也是有求必应,更何况今天他身边还有个副将的公子。何求贵陪着笑道:“今天什么风把二位爷吹来了。”忙上前打了个极漂亮的千,连苏敏都不得不佩服,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打千能打的这么利索。
苏敏微微一笑道:“今天我们来和何老板合作做个生意,一桩大买卖,不知意下如何?”
“什么生意?我的小店可是小本经营啊。”
“五千石米的生意,合伙买五千石米。”
何求贵简直是惊叫起来“五千石米?我的爷呀,我正为卖米犯愁哪,那还有心思买米!”
苏敏故作玄虚对着何老板一招手,等他把耳朵凑过来才说道:“我们有位宗学的同窗是刑部王侍郎的公子,这位王公子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不待何求贵想明白刑部王公子是哪个,苏敏又接着说:“我们昨天到他家去温课,路过正厅正好听到王侍郎在说漕粮怎样怎样了,我们就故意走慢了些,又听到什么微山湖,什么损失了五百多船!你想想微山湖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强盗窝子,水寇山贼不知道有多少,这肯定是漕粮被劫了,而且以前每次漕粮进京一次最多七百艘,五百多没了,剩下的可没多少了。”
“漕粮被劫?”
“你想想,北京这么多人人吃马嚼的一天要多少粮食,漕粮被劫那是惊天大案,待朝廷派出钦差赶到那里,封路封河这么一折腾,再从江南运粮进京没有两个月不行,这么着米价可要翻着跟头往上涨啊!”
商人都是贪财好利的,何老板被苏敏说的心了痒痒的,可又有些担心,有些迟疑道:“现在米价可一直在往下落啊,这样干我本小利薄,怕是一个跟头栽下去翻不了身了。”
苏敏道:“没听我说是合作吗,我们出一千两银子,委托何老板帮我们买米,你在出把血买五千石米应该不成问题,米就暂时存在你的仓库里,如果米价不涨到五两一石,那些米就全部归你了。不过如果米价涨过了五两那我们除了要拿回一千两的本钱外,还要分两千五百石米的红利,何老板是否有这个胆量呀?。”
何求贵还未开口,陈瑜全接着道:“我们要不是消息准确,哪会白拿银子打水漂。”
何求贵小心眼一划拉,心里想:这笔买卖倒是不赖,有了你们那一千两压底,我也赔不了多少,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要狠赚一笔了。他念头又一转,把福海叫了过来说道:“去外面瞧瞧米价现在是多少,顺便看看宏生、日升几家大米行的行市,机灵点回来回话啊。”福海快步走了出去。何求贵忙招呼苏陈二人喝茶,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没紧要的话。
不一会,福海回来了。他说道:“现在外面的米价又落到了二两八钱,几家大米行还在卖,估计他们的存米已经不多了,就等着十天后新米进仓了,老板我看如果漕粮出事了,这次的机会错过就可惜了。”
何求贵一拍桌子道:“好,今天就做这把了。”
看着何求贵兴奋得有些错位的面孔,苏敏突然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学到的一句名人名言:“人们追逐利润的心态:为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
苏敏瞟了一眼陈瑜全。陈瑜全抖抖嗦嗦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见票即付的龙头银票交给了何求贵。
苏敏道:“现在距离剩余漕船抵达的日期大概还有十天,你们购粮最好慢慢买,别让人察觉你在收购粮食,要不他们一下又把粮价抬上去了我们可就被动了。”何求贵忙点头答应。
走出昌盛米行,陈瑜全不由得手脚颤抖起来,说道:“苏敏啊,我会不会死在你的手上啊,那一千两银子可是把我老爹最心爱的宝刀给当了才换来的,你怎么知道漕粮被劫了,还肯定说粮价要上涨很多,要是我老爹发现宝刀不见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苏敏当然不会说他是从未来的历史书上看到的,在道光十四年二月从江南北运到京的漕粮被微山湖盗贼所劫,到京的漕粮仅余十之一二,京师一时粮价暴涨,后经朝廷从山西、河南等地多方调粮,京师粮慌才得以缓解危机。从这点也可看出清朝政府机器运转的效率,官员能力之低下,苏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毕竟在以后的日子里是离不开钱的。
看着陈瑜全惨白的脸,苏敏心里快笑倒了,表面上却装做若无其事地安慰他道:“相信我,没准确消息,我怎么会害自己最好的朋友。”
陈瑜全半信半疑的撇撇嘴,心里想:“今天回家赶快帮老爹把靴子擦干净,把老爹的蛐蛐侍侯好了,好让他日老爹少下点黑手。”
福海办事就是利索,一批一批慢慢收进北京城的粮食,一些粮商看见他们出手很大,还主动把价钱又降低了些许。到了第三日,昌盛米行共收进了五千四百石粮食,几乎是整个北京城存粮的一半,平均价格低到了每石二两五钱,何求贵把自己住的房子都腾出来装粮食了,结果还是装不下,索性把老婆孩子也赶回娘家,自己就睡在粮包上面。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粮市风平浪静,粮价维持在二粮六钱左右,何求贵一趟一趟的来找苏敏,陈瑜全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上窜下跳,不时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苏敏,苏敏只好眼睛朝上看天了。
第七日粮市上开始悄悄传播着漕粮被劫的小道消息,米价开始缓慢的往上涨。第八日粮价涨到了三两四钱,第九日涨到了三两九钱。何求贵干脆挂出了盘存的牌子关门歇业了,到了第十日,北京城的粮商都云集到朝阳门码头,当稀稀拉拉的漕船进入大家的视野后,京城的粮价开始了极大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