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日夜,几天来断断续续的雪早就停了,但北风依旧生猛,卷起地上的浮雪,打在脸上生痛生痛的,一般人这时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是不会出门的。
海云庄的大门口紧紧关着,一盏气死风灯随着风摇摇摆摆,大门旁边是一间看门的小耳房,房内清冷不堪,连个炭火炉子都没有,守门的老郑披着一件毛几乎全部磨掉了的老羊皮袄,偎在棉被里,手里的小酒壶装着萧家酒坊刚出的二锅头,时不时的喝一小口,抵御这冬日的严寒。
不过此时,他还是很知足的,虽然外面的北风呼啸,自己起码还能在暖被窝里喝点小酒,比哪些在四处露风的破庙里栖身的逃荒人还是好多了。
二更都过了,应该没有什么人出门了,老郑将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准备睡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喊道:“老郑,快开门。”
老郑听出这是惇王府皇庄大总管齐云彪的声音,他管着王府的六处庄子,在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土皇上。老郑不敢怠慢,起身穿衣,急忙去开门。
庄子大门一开,齐云彪勒马向后一让,后面四匹健马一跃而出,看着满脸严肃的齐总管,老郑搭讪道:“有急事呀,这时分了他们还出去?”
齐云彪恶狠狠的喝道:“老鬼,找抽哪,不该管的事情别管。”目送四骑人马跑远了,他才骑着马转身离去。
四骑人马中跑在最后一个的秦三槐,虽然头脸包的严实,但冷风还是从缝隙里钻了进来,面部和耳朵此时已经冻木了。他是钟守安的妻弟,在红阳教中也是一个小头目,这么晚了出来骑马吹风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姐夫钟守安交给他们四人每人一个蜡丸,说是送到王府的其它四个庄子去,他知道这几个庄子都有他们自己人,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晚去送。
他刚问了半句话,就被钟守安给打断了,“信送不到,拿命来见。”这是最后的交待,想起了姐夫凶狠的目光,秦三槐现在心里还直打哆嗦。虽然姐夫平时还是照顾他的,但到关键时候他也是翻脸不认人的。
四骑人马到了一个分岔口,其余三人往左拐弯,他则继续向前跑,刚才人多,马蹄声声壮人胆,现在只剩他一人,不免有些胆怯。
小路的两旁是黑密的树林,不时传来几声夜鹰凄厉的叫声,秦三槐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寒意,回手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畜生吃痛,加快了速度。
又跑了几百米。忽然,马前腿一软,秦三槐一个前冲从马上摔了下来,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好在雪地松软没有受伤。
秦三槐还以为马腿踢了什么石头,正要去查看,只听树林里一声呼哨,三个黑影快速的向他奔来,他心说,不好,遇到了劫道的了。
不等他多想,来人已将他围在了中间,却只看着他不发话。秦三槐被看的心里发毛,偷眼看去他们中有两个膀大腰圆,另一个瘦小些,但刚才跃过来的时候身手最矫健,自己那虽然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忙拱手道:“列位爷,小的是海云庄的人,只是出来送信,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有一吊钱都给了爷们喝酒。”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吊铜钱来,双手捧给对方。
为首的瘦小汉子却不接钱,喝道:“搜他。”声音却是个女声,秦三槐头“嗡”的一声大了,女人出来劫道的可不多,他心里说道,不会碰到了传说中的凌云燕了吧。
凌云燕是横行在直隶、山东等省的女飞贼,才冒出来两三年,就创出了诺大的名声,传说她可以飞檐走壁,武艺高强,千里取人首级,据说是杀了几个官吏,刑部的海捕文书悬赏一万两白银,都没有抓到她。
在老百姓的传言中她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现在连好朋友互相发誓都说,如果我不怎样怎样,就让我碰到凌云燕。
听了凌云燕的名字,对方格格笑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秦三槐都被吓呆了,任由两个黑衣人搜身,怀中的蜡丸轻易的被搜了出来。
那女子手拿着蜡丸左右端详着,问道:“这是什么?”
“是……是小人送的信。”
“送到哪里去?”
“……”
“嗯?”声音中威压的气势让秦三槐受不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送……送到碧云庄去。”
看那女子正要捏破蜡丸,他惊呼道:“您老要是弄破了,小的回去就交不了差了。”
那女子蔑笑道:“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藏有金银珠宝。”说着捏碎了蜡丸,里面包的是一小块薄绢。
秦三槐急着说道:“我说吧,就是一封信,你弄破了我回去可怎么交待呀。”
那女子并不理他,只顾仔细的读上面的文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说道:“念你是个替人跑腿的,我们也不为难你,但你也不能说见过我们,否则……”说着她重新把薄绢揉成小团,和碎蜡丸一起包在手中,双手一阵揉搓,等她把手掌张开,显露出一个圆滚滚油光光的蜡丸,一点都看不出破碎的痕迹。
秦三槐被这惊人的技艺吓的呆住了,直到三个黑衣人没了踪影他才醒过来,手中的蜡丸还留有余温,刚才的遭遇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他知道,保持沉默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马还乖乖的站在一旁,看样子腿上的伤不重,秦三槐将铜钱和蜡丸依旧揣到怀里,翻身上马直奔碧云庄而去。
四更天刚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苏敏惊醒,苏敏急忙起来准备去开门,同时被惊醒的秋怡心给他披了件棉袍。
敲门的姚秋山在苏敏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苏敏面色紧张,匆匆穿了衣服,跟着姚秋山到书房密谈去了。
陈盼儿年纪小些还在酣睡,秋怡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再也睡不着了,看天已经亮了,她索性穿上衣服,准备到书房去看看苏敏的情况。临出门时,想起书房还没有取暖的炉子,就把卧房里还有些残火的火盆,加了些檀香木炭拎到了出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秋怡心轻轻推开书房门,看见苏敏和姚秋山两人爬在桌子上,头碰着头仔细研究着桌上的一张纸,听见门响两人头都不抬一下。秋怡心将火盆放在门口,用火钳拨弄了几下,蓝盈盈的火苗窜起来了,一股檀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看他们那么专心,秋怡心有些好奇,也凑过去看个究竟,那张纸上写着一些古诗的诗句,但前后一点联系都没有。
苏敏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句‘正是峰前回雁时’好像是说向往着归途,盼望着回家,下句‘黛消波月空蟾影’却又连不上。”他拍着自己的脑门,绞尽脑汁的想着。
姚秋山跟苏敏一样,凝着眉头,眼睛死死盯着纸上的诗句,嘴里还念念有词,有时脸上一喜,过了一会儿,随之又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