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要说的是你,你,你就是这样的王子皇孙。在本质上你只比他们还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目空一切,腐化堕落,从来也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天下是怎么回事,周围的人、天下人的心是何种本性。你堕落腐化,已成一堆烂肉,根本就不能自拔,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放任自流,不思上进,不思学习,不思改过自新。你不知道你只有时时刻刻都在检查自己、反省自己、修正自己,每天都要检查出自己十个错误并绝不在下一天重犯,你才有出路,才不会最终沦为别人的盘中餐、口中肉。因为你是王子皇孙,便没有人对你进忠言说真话包围你的永远都是一遍阿谀奉承之声,你以为自己有能力上天,天下一切都是你的,你爱怎样就怎样。而这样的必然结果就是在你的继承父位的那一天就被人取而代之,叫你想当个乞丐讨饭度日都不可能,一定会将你赶尽杀绝,甚至于毁尸灭迹,而就算让你当个平头百姓,你也一无生活能力,只有饿死街头下场。
&ldo;所以,你比全天下任何人都更得靠你自己人个来反省自己、检查自己、修正自己,从你当上王子皇孙那天起就一刻也不能松懈。我认为你原则上已经晚了,你已经堕落得太深了,真的可只可以说是一堆烂肉了!不过,原则是如此,却也并不能说没有千分之一的希望。而摆成你面前的路就是哪怕有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全力的全力、全力的全力的全力去争取。你别无选择。而这就是我说的你每天至少要检查出自己十个错误,并绝不允许它们在下一天、下一时再犯……&rdo;
其实,我当惊异我的心理状态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他们说我是什么我就会入骨地感觉到自己是什么,他们说我是&ldo;王子皇孙&rdo;,我就真感觉到自己是&ldo;王子皇孙&rdo;,而且是那样罪大恶极无可药救的&ldo;王子皇孙&rdo;。我绝对无法原谅自己和饶恕自己。我感到自己的罪恶连宇宙也装不下,整个宇宙也因我一个人的罪恶而被玷污了。对我的罪恶我绝对无能为力。
其实,我也该想到事情对于爹也是这样了,只要人们说我什么对于爹我就是什么了,而且他还会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人们说我是&ldo;王子皇孙&rdo;,我在他眼中也就立刻成了&ldo;王子皇孙&rdo;,他不仅感觉不到一丁儿的不合逻辑之处,还把这个罪名阐释得哪个人民群众听了也会拍手叫好。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在我们沟里也已经真成了这样一个&ldo;王子皇孙&rdo;,这样一堆烂肉了。我只有上学放学的时候才在外边,而只要我在外边,即使遇到一个妇女在打她偷了别人的东西的儿子,这位妇女也会这样骂她儿子:
&ldo;看你从今儿起还要听话不?你又不那种活着不如趁早去死了的娃儿!日你妈的再咋个你还没有在学校写□□文章嘛!就是爱拿个人家不值钱的东西嘛!拿人家一个不值钱的东西有啥?我看还是有本事,有真本事,不是那种打小就啥名堂也没有,只会把自己和一家人都害了的!二天你又为了好玩、为了显你有本事拿了人家不值钱的东西,人家又来找我,你就说你又不是□□,又没有写□□文章,叫他们要找就去找这种人,找写□□文章的!这种人才该找,连天都不会放过他‐‐天才不会管哪个爱拿人家的东西呢!我说你还要把你这本事好好收着,长大了去派大用场!要偷就偷多的、偷大的,天底下有几个大红大紫的不是偷不是拿?那些当皇帝打天下的,有几个小时候不是爱拿爱抢的?&rdo;
走几个人身边经过,刚走到他们身边,就有一个人马上说:
&ldo;写文章,那不写文章,写他妈个球!只以为那是好事,那就写吧,只会把他娃儿写成□□,蹲它几十年监狱那还是天在保佑他!说来说去还是不如我们这种人!&rdo;
他们全都无比自鸣得意地笑起来。一个年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地叫道:
&ldo;啥子不如我们这种人!配和老子们比!&rdo;
&ldo;那是,&rdo;一个人激动、自豪地说,&ldo;天那不保佑他那种人!天是公平的,是好天,对我们这种人那也是一样保佑的,至少会让我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但是,正因为天是公平的,是好天,那就绝不会保佑他那种人!&rdo;
&ldo;他那种人有啥子天不天的啊!配都不配对他说天不天的!&rdo;
我每天就是这么过着的。他们进行得紧凑有序,毫不松懈、毫不混乱,就像他们是集体商讨计划出来的,众志成城地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不达到他们的目的不会罢休。至于爹,他构成了对我进行改造,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另一股力量,他也进行得紧凑有序,毫不松懈,每一步、每一招都见他的决心和狠心,也见他真是有的是办法,他办法是用不完用不尽的。
他不再布置作文题目让我写了,也不讲作文要紧跟政治了,而是对我大讲文章本身之道,谈纯&ldo;艺术&rdo;的东西。他讲如何写景状物,如何表现人物个性,如何情景交融,如何突出主题,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他讲写文章的第一条就是要善于观察。他说一个写好文章的人就是把一双筷子、一只蜜蜂、一朵野花、一棵小草也能写出洋洋洒洒的美文来。他边讲边在语调上对我极其嘲笑之能事,句句都像是在说,我的作文,撇开紧跟政治不谈,也狗屁不通,一文不值。讲到最后,他得意而严正地说:
&ldo;事实证明,你还得从写文章的起码之道学起。现在我们先来看你是否有观察能力,而观察能力是写文章最最基本的东西。&rdo;
他说我还不配观察小而微的,先从观察大而粗的东西做起。他要我先观察黄昏,然后给他写一篇以黄昏为题的作文。他嘲讽地、自鸣得意地说:
&ldo;本来那具有真正写作能力的人观察一会就够了,甚至不观察他也在观察。但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我让你先观察三个我们的黄昏再说。&rdo;
他当然就如教我如何走路和吃饭一样教我如何观察了,那是无微不至的。他亲自把我在黄昏时分送到户外田野间的大路上站好,双手紧贴裤缝伸直,目视日落的方向,动也不能动一下,眼睛也不能眨一下。他手把手地把一切给我弄好,还把我的裤子脱了检查了一遍重新穿好,远近的人们幸灾乐祸地看着。
然后他就离开了,让我观察&ldo;我们的黄昏&rdo;,但我知道他没有走远,他在什么地方把我盯着,监视我。就这样,我在同一个地方端端站着不动站了三个黄昏,每次都是天快黑了,人们收工了他才亲自来把我接回去。我听见他在请求人们出工收工都不要走我站的这条路,他这是在训练我写文章最起码的东西‐‐观察能力。人们对他的请求那是满口答应,还说:&ldo;这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rdo;
他过来对我说:
&ldo;群众为了你都主动出工收工,包括一般的过往都不走你站的这条路了。群众在这几天都会无条件配合你、帮助你。在群众的请求下,连生产队长都答应了,不派人在你观察的黄昏的视野内干活,以保证你能真正认真、仔细观察我们的黄昏。他们甚至在外边说话都不会高声。你会看到他们在外边的闲聊、笑谈都会比平时少了‐‐不过,我不是要你观察这些,只是给我观察黄昏,你眼中只有黄昏,只有我们世界的黄昏。你还不配一开始就观察很多,只能观察一样,那大而粗人人都能描述几句的一样。群众那是对你有无限的爱心的,连生产队的领导对你都是如此,为了你甚至不惜影响劳动生产!你会不会辜负群众和生产队的领导对你的一遍关心和爱心,就看你自己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