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校长一路讲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那个我和我的同学们虽小小年纪却都已烂熟于心的东西,它归纳起来意思就是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个人都是渺小的和无意义的,只有在对那种叫做整体、集体、大局,国家、人民、组织的东西绝对服从和献身中才能变得强大和有意义,&ldo;整体的利益高于一切,高于任何个人利益,包括生命的得失和牺牲&rdo;,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要完全符合马克思唯物主义,完全听从国家和党的,我随时准备听从国家和人民的召唤,随时准备听从组织的吩咐和命令,叫我们冲锋我们就冲锋、叫我们卧倒就卧倒、叫我们献出我们的生命就献出我的生命,我们就实现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有且只有这条路才是正确的实现我们的人生意义和价值的道路,否则,我们的生命就毫无意义,我们的存在就没有价值,我们就是在犯错,甚至可能是在犯罪、误入歧途、坠入万丈深渊,自绝于世界、自绝于人类、自绝于社会、自绝于国家和人民。云云。
任校长讲到这里后讲道,典型的误入歧途的人、没有真正把握到自己的人生意义和价值的人,就是那种具有个人主义倾向,把自己凌驾于集体、社会、领导之上,在学校的学生则是把自己凌驾于学校、老师之上的人。对这样的人,是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容忍的,是我们不能也不应该放过的,我们的社会,如果他是学生,那就是我们的学校,有一切和全部的责任、义务和权力将他教育和改造过来,对他们,我们的社会和学校不管采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都是对的,应该的。
任校长讲道:
&ldo;就在你们中间,有那么一个学生,他曾经全面无视普遍性和必然性的真理,也就是我刚才向大家大致讲了一下的真理,把自己绝对凌驾于集体、学校、老师之上,他的一些表现甚至于还可以说把自己凌驾于社会之上,凌驾于我刚才给大家大致讲了一下的我们的普遍必然真理之上,几乎可以说他是把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恶性发展,目空一切!这样一个学生是我从教几十年来还从未遇见过的。
&ldo;就像他这种情况,就是我们绝对不能、不可能放过的,不管他是否有三头六臂!对他这样的学生,只要我们遇见了,只要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就一定要将他就在我们手里全面而彻底的改造过来,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用什么方法,不在我们手里把他全面而彻底地改造过来,我们就不能把他交给社会,也不能把他交给另外的学校,包括高一级的学校。这是我们对他负责,也是我们对社会负责!真理在我们手中,责任在我们手中,权力也在我们手中,这样的学生他再猖狂、再顽固,哪怕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只有在我们手中被全面和彻底改造过来,完全不存在能不能把他改造过来、他肯不肯改造过来!&rdo;
会场庄严肃穆,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知道任校长这次讲话就是针对我而讲的,但也是为了教育全体学生,就是对老师们,就像他们爱说的那样:那也是一次深刻的教育。
任校长代表人类、代表宇宙、代表最高真理和最高权威地讲着,同学们全都如无形的手提着他们的头一般听任校长讲,他们黑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那一颗颗脑袋的影子就像机器上排列得整齐划一的螺丝钉,老师们,包括我爹的眼睛也全在任校长身上,他们全都听得那样虔诚、庄严、肃穆,俨然在听神的布道,听来自上天的声音,听真理本身直接的发话。只有我是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我这是为直面和正视那是人就无法直面和正视的我真正鬼神的没有影子。
一切都在这儿了。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切都在这儿了。
我就为逼出真相。我就为真相呈现出来。不是呈现给我,而是呈现给&ldo;眼睛&rdo;。对于我来说,&ldo;眼睛&rdo;就是一切,就是存在本身;宇宙的本质、万物的本源人、人的本质和真相、一切的本质和真相,就是&ldo;眼睛&rdo;,就是&ldo;看&rdo;。这个&ldo;眼睛&rdo;和&ldo;看&rdo;完整在存在于我们每一个身上。而这时候的一切就是那整个真相,那整个真相的真相。
我为什么和世界过不去?世界为什么和我过不去?为什么我&ldo;走一路烂一路&rdo;,从我懂事那天起就没有一个人说我好,所有人,是真的所有人都要来教育我、改变我、改造我,是真的如他们改造他们所说的&ldo;坏分子&rdo;改造我,所有人,是真的所有人都认为我必须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也都无条件地、不择手段地在逼我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我不过是一个孩子,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一般只适用于那个他们叫做&ldo;阶级敌人&rdo;的,为什么对我这么个孩子,他们竟比对&ldo;阶级敌人&rdo;都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如&ldo;总负责老师&rdo;们甚至于公开扬言要将我逼死逼疯后才会罢休?为什么&ldo;总负责老师&rdo;们就是要将我逼死逼疯,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爹妈们看得出来,社会上的人都看得出来,如此正直的任校长也看得出来,就没有一个人多少同情理解我,为我想想,那就算同情我的也只能旁观和只在旁观?
任校长说&ldo;真理在我们手中,责任在我们手中,权力也在我们手中,这样的学生他再猖狂、再顽固,哪怕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只有在我们手中被全面和彻底改造过来,完全不存在能不能把他改造过来、他肯不肯改造过来!&rdo;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如他所说全面彻底地改造过来,我就也只有非死即疯的归宿了,就是&ldo;总负责老师&rdo;所说的那种非死即疯,而且就在他们手里非死即疯,让我非死即疯的权力和责任他们还不能出让给他人。
并不只是&ldo;总负责老师&rdo;和任校长,我的父亲,我是他亲骨肉的我父亲,还有我的乡亲们,也全都在将我逼死逼疯,所作所为只比&ldo;总负责老师&rdo;们过得多,他们是多么多么地狂热和执着啊,而且不管做到哪一步了,都还是那样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如果说他们还就为把我逼死逼疯,那实在是没有冤枉他们,这是为什么?
当初,对于世界是怎么来的,人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有个世界而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只有虚无等等,爹对我讲的和任校长讲的并无二致,天真无邪的我几乎是逐条地予以了反驳或质疑,对这些反驳和质疑爹无言以对,这让他得出了我是&ldo;神童&rdo;的结论并要把我培养、教育和改造‐‐是的,他用的就是改造一词‐‐成那种&ldo;秘书&rdo;、&ldo;忠诚老实的狗&rdo;,把改变他和我们家命运的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了,却又与此同时把我往死路和疯路上逼,要真把我&ldo;废&rdo;了,所做&ldo;总负责老师&rdo;们也望尘莫及,这到底是为什么?
完全可以说,多年来就一切是我的地狱,我的家庭、我的亲人是我的地狱,我的乡亲是我的地狱,我老师们、同学们,还有路人们,全都无一例外地是我的地狱。很显然远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必须活在地狱,在我看得见的人里面也只有我一个才是这样的,才活得有我这样&ldo;糟糕&rdo;。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