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一脸恍惚,登时变得兴致索然。她只忙着记住自己的演说,说到一半,一颗心直往下坠。口才真差,听的人一点也提不起劲。偏在这时候想起来有一次看父亲一个人寂寞得可怜,便拿舅舅的姨太太编故事逗他笑。跟他拿钱总拿得心虚,因为她知道他太恐惧钱不够用。这会子要请他又割合一大笔钱出来,虽然她对可能的花费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他坐在烟铺上,搭拉着眼皮。荣珠躺在另一边,在烟灯上烧烟泡。琵琶说完,一阵沉默。
&ldo;过两天再说吧。&rdo;他咕哝一句。仍不看她,又脱口道:&ldo;现在去送死么?就要打仗了。你自己不知道有多危险,给人牵着鼻子走。&rdo;
荣珠大声说话,奇怪的挑战口吻:&ldo;她一回来,你就变了个人。&rdo;
&ldo;我没有变啊。&rdo;琵琶笑道。
&ldo;你自己倒许不觉着。连你进进出出的样子都改了常了。&rdo;
末了一句话说得酸溜溜的,琵琶觉到什么,又觉得傻气,撇开了不理。她从冰箱里拿了个梨。电话、无线电、钢桌和文件柜,他们最珍贵的资产,都搁在吸烟室的各个角落里。拿梨的时候感觉到荣珠在烟铺上动了动,烦躁不安。她倒不是贪吃,并不爱吃梨,只是因为她母亲嘱咐要常吃水果。她关上冰箱门,拿着梨含笑走了出去。
&ldo;你前一向不是这样子。&rdo;荣珠道,&ldo;现在有人撑腰了。我真不懂。她既然还要干涉沈家的事,当初又何必离婚?告诉她,既然放不下这里,回来好了,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rdo;
琵琶只笑笑,希望她能看出来是讥诮的笑。
露要知道每一句话。琵琶照实说了,她悻悻的道:
&ldo;你说了什么?&rdo;
&ldo;我只笑笑。&rdo;
&ldo;你只笑笑!别人那样说你母亲,你还笑得出来!&rdo;
琵琶很震动,她母亲突然又老派守旧起来。
&ldo;妈说过想不起什么话好说,笑就行了。&rdo;
&ldo;那不一样。别人把你母亲说得那么不堪,你无论如何也要生气,堵他两句,连杀了他们都不过份。&rdo;
琵琶正待有气无力的笑笑,及时煞住了。
露默忖了片刻,方道:&ldo;跟那些人打交道,我倒能体会那些跟清廷交涉的外国人。好声好气的商量不中用,给他来个既成事实就对了。只管去申请,参加考试,通过了再跟你父亲说去。&rdo;&ldo;既成事实&rdo;引的是法语。
电话响了,珊瑚去接。
&ldo;喂?‐‐没有人。&rdo;
&ldo;怪了。&rdo;露道,&ldo;已经是第二回了。&rdo;
电话再响,她道:&ldo;我来接。‐‐喂?&rdo;
&ldo;你要管沈家的事,回来做姨太太好了,沈家已经有太太了。&rdo;荣珠一字字说得清清楚楚,确定露听懂了她的讽刺。
&ldo;我不跟你这种人说话。&rdo;露砰的放下电话听筒。
&ldo;谁啊?&rdo;珊瑚道。
&ldo;他们的娘。&rdo;露把下颏朝琵琶勾了勾,&ldo;你父亲娶的好太太。我只不想委屈自己跟她一般见识,要不然我也不犯着做什么,只要向捕房举发他们在屋子里抽大烟。&rdo;
&ldo;抽大烟犯法么?&rdo;琵琶问道。
&ldo;抽大烟就可以坐牢。&rdo;
&ldo;现在管鸦片可严了。&rdo;珊瑚道,&ldo;所以价格才涨得凶。&rdo;
琵琶真愿意她母亲去向捕房举报。不能改变什么,至少也闹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