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睡得并不踏实,仔细回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船上睡过觉了。北斗为他安排的房间是上好的客房,床位不能说大,毕竟船舱中不可能那么奢侈地利用空间,但是也足够宽敞。死兆星号作为这个时代可能是排水量最大的海船之一,再加上今晚海上风平浪静,行驶起来足够稳当。
但是再稳当,也是在水面上,而不是在陆地,高岭有好几回,眼睛已经十分酸涩了,意识也很模糊了,但是突然一个浪头打来,整个船跟着波浪微微起伏,便瞬间将他惊醒。
一直睡不着,人往往会心浮气躁,越往后越难入睡。偏偏在床上躺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睡意渐渐消磨,尿意却是越来越明显,不得已,高岭只能出门解决问题。
船舱底部有公厕,高岭解决完个人问题后却没急着回去。反正也睡不着,他想着,倒不如去甲板上看看夜景。
提瓦特的夜景很美丽,而且百看不厌。那样的群星璀璨,就好像天空是一块黑色的厚重幕布,然后某位神明随手撒了把盐,便化为了点点繁星。星空是杂乱无章的,有时,两个闪闪发亮的小点会几乎重叠在一起,也不知道莫娜那样的占星术士是怎么在这般杂乱的星空中准确地找处一个人的命之座的。
海风带来的咸腥味在鼻腔里打转,明明在逃亡之中,高岭却觉得心灵足够得平静。毕竟,每次仰望这幅夜景,总是会让他莫名联想到曾经的世界。
虽然那个世界的夜晚并不能看到如此多的星星,但类似的夜空依旧存在于他的记忆里,比如关于小时候在乡下的记忆中就有这样的夜空,还有在茫茫的戈壁沙漠之中,他都曾见过这样的星空。
至于为何会想起这些,高岭也不知道。人类似乎有一种本能,只要在寂静的夜里仰望着星空,便忍不住会生出孤寂与渺小之感,然后心里面各种各样的念头就会冒出来,许多以前想不到的东西,在这样的夜空下,思路反而变得十分清晰。而根据这些念头,人们往往会做出各种举动,那些孤寂的人,可能会找个角落,或是钻回被窝里,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无声哭泣一番,亦或是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除了孤寂之外,还容易胡思乱想,便如同现在的高岭一样,坐在船舷边上一动不动,时而举头,时而又俯首望向粼粼的波涛。高岭虽不多言语,其中的迷茫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我做这些的意义何在呢?”高岭迷茫着,“长远来看,这个世界,就算没有我,也有旅行者来收拾残局。就事论事,以游戏中的剧情来看,这件冲突最后北斗也是解决了的,不然不可能眼狩令期间,北斗还能明目张胆地往返于离岛航线。而就算没有自己牵头,心海似乎也能联系上南十字船队,说服并雇佣北斗在反抗军最劣势的时候加入了稻妻内战。眼狩令、锁国令最后也被解除,影走出了一心净土,并且真正理解了真的梦想……”
“那我所作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就好像五百年前一样,自己明明相比原来的高岭做的更好,最后,也只不过是重复了应有的结局罢了。”
在星空之下,高岭看向夜空中模糊的影向山的轮廓,看向不远处岸边的渔火,看向浪潮落下露出的礁石。波光粼粼,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这些文字早已走出了课本,而更加应景的是,这些话他都不知道说给谁听。
如果说雷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的共同点,是对于信念的近乎执拗的执着与大胆,同时带有一些小反差的话,高岭的神之眼熄灭真的不冤。
如今的他,不再是执着于某物的昆布丸,也不再是勇敢面对漆黑军势的雾切,而是是迷茫,是多少有些不为人所接受的高岭。
从当年苏醒开始,他就变得无比得迷茫,想想近来所作的事,虽然从头到尾是以“阻止稻妻内战爆发”作为目的的,但相比起有意主动地做,他似乎更像是被裹挟着前进。他本可以在很多年前就采取行动,却偏偏在时间快到的时候才迷茫且不坚定地向着这个目标进发。
这样的迷茫,尽管在人前很少显露出来,但那些亲近的人,比如神子,比如裟罗,比如宵宫,一定是能感觉出来的吧。就算是苏醒后只见过一次的影,也是嘲笑他刀变得钝了。
当时高岭还想不明白,就算当时输了影半招,那也不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相反,他甚至感到有些沾沾自喜——看,我和太刀术的发明者对阵,结果只输了半招。现在想来,影那句话说的并不是他刀钝了,而是他的心钝了。那种一往无前地,执拗地想要握住某样东西的心思不在了。
若是五百年前的自己输了影半招会怎么想。估计是一堆屏蔽词,然后给影一个潇洒的背影,再加上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是的,钝了,自己那么义正言辞地让影相信人类,真的是自己这么坚信吗?并不是,是他从结果推断出的结论。他的迷茫从来没有减少半分,只是这段时间出奇忙碌以至于他没工夫思考了。
而在这片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夜空之下,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所想并没有嘴上那般坚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不知道战斗的意义是什么,他只不过是遇到事就做,只不过是机械式地挥刀,只不过是随波逐流,被一件又一件事裹挟着前进,不再多想未来之事,所以暂得苟延残喘罢了。
说起来,那晚和宵宫之间最后的隔阂,其实并不是出自浅濑,而是自己依旧在下意识地害怕得而复失吧。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船上穿高跟鞋的人就那么两个,高岭一听便知道是北斗。
果不其然,北斗一手撑着船舷,一个翻身,坐在了高岭右手边的船舷上。
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温度,虽然这个人不能说是非常熟悉亲近的人,但是多少抵消了高岭一个人置身浩瀚星空之下带来的遗世独立之感,起码现在这种温度让他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喂,喝酒吗?”
北斗手里拎着一个酒囊,一开口,就是一股酒气直冲高岭鼻腔。高岭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很想接过酒囊,一口气喝到底,不是因为酒有多么的好喝,只不过是找些事做,打发掉无聊的时间罢了,顺便让酒精填满大脑,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
但他的习惯还是下意识地推辞了,一时间,也不好反悔。
北斗似乎并没有因为高岭的拒绝而感到不满,她用手肘捅了捅高岭,高岭用余光看去,可以看到她迷离的眼神,她没有如往常一般戴着眼罩,而是大胆露出了眉角带着一小道疤痕的左眼。月光倒映在她的眼眸之中,恍若两汪清泉。高岭的脖子上能感受到她略带急促的吐息,酒精与胭脂的香味夹杂在一起,让高岭那么一瞬间有些意乱情迷。
她先是不由自主地握拳于胸前,左手掌根按压着右手关节,刚发出一声噼啪的响声,却又想到了什么,暂时停止了动作,低下头,将双手抱在胸前。
但她很快又借着酒劲昂起头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高岭虽然稚嫩却又略显得沧桑的面孔,她甚至大胆地将食指抵在他下巴的胡渣上说道:“真不能想象,这么年轻的高岭,居然也是个大叔呢。你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最多二十岁呢。”
高岭不知道北斗这般说的目的何在,只能随口回道:“北斗姐看起来也不过是双十年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