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子依旧记得,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一如既往卧在浅濑响膝盖上,任凭雨水冲刷着世间的污垢。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宛若珠帘,将寝子狭小的世界分割成内外两部分,风偶尔也会转变方向,时不时会有白雨透着“珠帘”的缝隙穿过来,打湿了寝子黝黑发亮的毛发,也打湿了阿响身上那件老旧的千早。
“寝子啊,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留在神社等我哦!”
阿响当时是这么说的。寝子那时还不大会说人类的话,只是不解地看着阿响,尾巴上柔软的毛蹭着阿响的手,似是想要挽留她。
阿响抓住了她调皮的尾巴,用指尖轻轻抚过寝子柔顺的毛发。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故事,这几天来一直神情严肃的阿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不再是年少时的无忧无虑,而是蕴含了无奈、不甘与自嘲。
原来过去也会暗喻着未来,年长者的遭遇会在年幼者身上得以重现……原来自己自以为的成长,不过是命运在衔尾蛇一般的回环里周而复始。
“答应我,寝子,就一直在神社等我回来,好吗?”
抿了抿嘴唇,她补充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相信我!”
寝子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就说好了!”阿响把她抱到本殿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浅濑神社的代宫司了,记得帮我把神社打理好,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当年,斋宫大人在临走前也就是这么哄骗五百藏的吧。也不知道那妖狸如今怎么样了,若是他没有乖乖听话,发现了真相,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一定会很伤心吧。但如果他听话一直等待……这样的等待什么时候到头呢?浅濑啊浅濑,你自己也是经历过这样的等待的,这,会不会对等待者太残酷了一些呢?”阿响在雨中的台阶下轻轻念叨着,但是她不知道,猫的听力是十分灵敏的。
寝子就这样看着阿响步入雨中,但是她终究在最后一刻下定了决心,又折返回来,拿出了无数次在夕阳下轻抚的宝弓。
“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只有你知道镇石如何封印。如果将来有人来这里,想要将我今天放出之物重新封印的话,你务必要帮助他。如果他恰好擅长弓术的话,就把我这把弓赠与他吧。”
“老猫,你可千万不要闯进雷霆里来啊。而那之后,如果还有人记得我,那就由你帮助他纠正我今日犯下的罪过吧。”
阿响走后不久,清籁岛的雨就变成了雷电,不,是雷电如雨水般落下,从此时光荏苒,而寝子永远等待着阿响回来的那一天。
“听那些小辈们说,汝之前击败那些圆滚滚的漂浮物,用的是弓?”
“是的。”
果然,阿响的嘱咐,从不会落空啊。雷鸟的遗恨,也是时候重新封印了。
如此想着,寝子跑进殿内,不一会,尾巴卷着一张弓跳了回来。
“这是阿响留下的弓,若汝自恃弓术了得,那便收下作为助力吧。”
“它叫什么名字?”
“破魔。”
清籁岛的天空适时下起了小雨,细小的雨丝飘到身上并不让人觉得疼,只是一丝微凉。一切都和五百年前的那两次离别仿佛,更巧合的是,虽然不是同一把,但作为赌注放在天平另一端的,都是不曾归来者的弓。
高岭抚摸着紫色的弓臂,就仿佛数百年前浅濑在每个日落时分都会做的一样。明明是冷冰冰的弓身,高岭却仿佛抓住那只尚有温度的手,不过只有那么一瞬。
这是一次隔了五百年的重逢,本不该有的重逢。
他忽然有所明悟:其实相比于他死亡时的解脱,浅濑要背负的明显更多——杀死爱人的悔恨,没有尽头的等待……
“还有这个也给你!”
高岭立马伸手接过寝子肉球托着的物件,却是一件破旧的印笼,依稀可见往日精致的金饰与螺钿已然暗淡,黑色的堇漆上有龟裂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