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的阳光足够温暖,原本干燥的草地被冰块化成的水打湿,但流血狗的身体被女士层层冰封,想要靠阳光化开,估计需要好几天。
但高岭和女士都不敢保证流血狗已经死了。它们的肢体因为关节处断开的结构,在被冰封后变得七零八落,不过也难保在解冻之后这些肢体还能重新组合,毕竟,深渊的造物身上总是充满了奇迹与不可能,所以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对此,暴躁的女士选择了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每走到一具流血狗的“冰雕”旁边,便双手握拳,将右脚高高抬起,然后毫无形象地一次又一次跺下,直到“冰雕被跺成了冰渣子……
高岭并没有阻止,虽然女士的状态看上去不大对,似乎有些暴躁过头了,但是关于兽境猎犬,高岭曾经见过更加残酷的场景。他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许多毫无准备的足轻被突然撕裂空间出现的怪物戏耍着,它们一次一次发动攻击,每次都只在士兵们的身上留下一个小口子,然后看着士兵们或是因为血流干而死,或是被深渊的力量侵蚀失去神智后如同怪物野兽一般自相残杀,整片土地都流淌着蓝黑色的粘稠液体,每一脚踩上去都是黏糊糊的,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把脚拔出来。
能够操控元素力的“原神”们对这种怪物也是束手无策,尤其是雷元素和岩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因为兽境猎犬在受到对应元素攻击后反而会变得更加狂暴。许多战士便是在一击没能彻底杀死怪物后,被拖着重伤身躯的流血狗用同归于尽的方法反杀至死。
更麻烦的是,这种魔物的攻击能撕裂空间,即使护盾抵消了大部分直接伤害,它的攻击依旧有很大概率造成浅浅的擦伤,接着便是流血与侵蚀。这种情况下,只有施以不间断的,大量的治疗,直到侵蚀状态慢慢缓解结束,才有可能使伤口结痂。但战场上哪有这样的治疗条件,又有几个“原神”能有那么强力的治疗能力?而且高岭也见过许多士兵,明明依靠大量的治疗持续到侵蚀状态结束,伤口结痂,但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深渊力量的侵蚀,化为了野兽。
就连他自己,在那一战中也没少吃兽境猎犬的苦头,虽然在那一战时他面对的漆黑军势中,这种魔物只能算是小小的炮灰。
想到这里,高岭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提起女士的左手腕,食指贴在腕部,高岭能感受到女士因为愤怒而变得急促有力的脉搏,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使用了大量冰元素力的缘故,她的手冰凉刺骨,高岭在触碰的一瞬间,指肚便传来了刺痛感,但他强忍着没有松手,并且开始仔细观察起女士的伤口。
“你干什么?”女士快速扭头,微微眯着眼睛,口气不善地问道。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岭只觉得她的脉搏突然变快变重了一些。他也搞不懂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先前通过观察,推翻了原本对于女士的印象,认为她是一个善于权衡谋划,且比较谨慎的人,那种目中无人的恣意与偏执只不过是伪装。但方才的一番战斗又推翻了他的结论,很明显,在遭受到攻击之后,女士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整个人变得暴躁起来,莫非——
她有精神分裂症?或者,亲戚来了?
高岭懒得思索这些问题,他先是用大拇指按压了一下伤口附近的皮肤,伤口中流出的依旧是蓝黑色的粘稠液体,而非熟悉的红色血液。高岭又伏低身子,抬起她的手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伤口周围有些肿,洁白而冰冷的皮肤下青色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但是那一抹青色正在逐渐加深,高岭知道,那是深渊的力量在沿着血管逆流而上,腐蚀心脏与大脑。
女士的脉搏更加急促而有力,甚至有些混乱了,高岭的食指明明已经离开了她的手腕,但依旧能从她的指肚上感受到那种跳动,耳边甚至传来了粗重中带着一丝颤抖的呼吸声。
高岭莫名其妙地抬头瞟了她一眼,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方才还在质问他在干什么的女士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着。高岭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她的脸颊和手一样冰冷,但却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不同于画上去的粉色腮红,是血液集聚产生的嫣红色。
她那薄而窄的嘴唇也在颤抖着,像是在轻声念叨着什么。高岭附耳凑上去,只听见她一直在念着一个人名:
“鲁斯坦……”
“糟了!”高岭是知道这段背景的,“幼狼”鲁斯坦,是五百年前那个喜欢在广场上歌唱的罗莎琳的爱人!
作为曾经被深渊力量侵蚀过的高岭,他很清楚这种侵蚀的特殊性。深渊力量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力量的强弱,而在于它可以挑动人的内心。
人与野兽的分别便是人类往往能用理性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深渊会挑动起人类心中的欲望,当这种欲望压过理性之时,人类便会被侵蚀为毫无理智的野兽,沦落在漆黑之中。为了对抗欲望的增值,高岭曾经采用的方法是,紧紧抓住心中最坚定的执念——相比于让一个人保持绝对的理性,用执念来抵抗欲望是更加切实的方法。
但执念的背后何尝没有欲望的推动,执念又何尝不是欲望的一种?所以这种方式并没法抵抗深渊力量的侵蚀,唯一的区别便是保留最后一丝关于那个执念的意识。
女士的伤口不深,面积也不大,同样的伤势,照理说一个正常一点、情绪稳定一点的士兵,在大家的帮助下都能顺利压制住这股力量,坚持到侵蚀状态结束。但是女士不行。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军士,由于他心怀各种各样的欲望,所以欲望被挑动时会出现势均力敌的状态,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侵蚀的速度,只要在侵蚀状态结束之前,深渊力量没有对心脏造成不可逆的侵蚀,这股力量就会被人体内的力量渐渐稀释。
但是对于女士来说,唯一的执念压过了其余的欲望,这反而加快了侵蚀的速度,而在侵蚀的过程中,深渊的力量又会不断地刺激、加深那唯一的执念,执念越是深重,侵蚀就会越快,最终形成一个越转越快的死循环。
原本因为剂量太小而没有引起高岭注意的侵蚀却因为女士的特殊情况变成了催命的毒药!
“侵蚀的速度太快了,照这样下去,她的意识真的有可能在侵蚀状态结束前遭到不可逆伤害!”
只是高岭思索的这么几秒钟时间,手背上那条侵袭可见的静脉就已经彻底变成了蓝黑色,并且这条纹路正顺着胳膊急速爬升,细小的分支已经跨过了肩膀,出现在雪白的胸脯上,还好那些分支的颜色比较淡。
“这特么还是左手!”
左边,意味着距离心脏更近!
“但愿还来得及。”
高岭撕下一片衣裾,在女士左上臂的位置系紧。这就如同止血带一样,高岭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延缓静脉中被侵蚀的血液逆流。
直到这时,高岭才反应过来,他看向这个半倚在自己怀里的女人,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
为什么不任由她被深渊侵蚀到不可逆的程度,然后杀死她,到时候可以叫愚人众军士作证,海祈岛和稻妻都不会受到波及。
他又想到,为什么不用最简单的方法——截肢来阻止深渊力量的扩散呢?
她半倚靠在高岭的怀里,却还依旧在默念着鲁斯坦的名字,高岭只觉得眼前的风景一变,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尽的漆黑之中,他一边本能地一次又一次挥刀,一边在嘴里默念着浅濑……。
最终,高岭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雾切插在地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然后将手上湿润的痕迹在衣服上擦干抹净。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