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叹一口气,仰头嗟叹道:“竟然还是官家的姑娘,竟然有这等好身手!如今老三的尸身又落下了,怕是要被追究出来一二处痕迹的?”
青衣小帽愤愤地道:“前晚上我远远地盯着,想把受伤的老三抢过来。谁知道一个错眼,那位傅姑娘的丫头上前一脚就把老三踩死了,这些人个顶个都是些狠角儿。干咱们这行的虽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活计,可是死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上,委实太过憋屈。”
青衣小帽说到这里忽地惴惴难安,面上难掩惊悸之色,“今早有消息传过来,说傅家死了一个老嬷嬷,重伤了一个丫头。依那位姑娘杀伐决断的手段,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说,小姐无缘无故地非要咱们去惹这么个女罗刹过来,到时候别把咱们兄弟俩推出去偿命吧?”
男人也有些感伤,“咱哥几个蒙主子恩典结为兄弟,一向同进退。这回莫名折了一个老三,我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但是主子要是怪罪下来咱们手脚不利索,留了痕迹再让人捉了把柄,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青衣小帽面色铁青,挨了桌子坐下,“大哥,你说自从这个什么小姐来了,给咱们弄了多少事?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女子,只是认了主子当义父,就硬在咱哥几个面前时时摆她的主子款,也不想想真正的大家小姐能跟她一样这般猖狂下贱吗?”
男人听他越说越不像样,皱眉厉喝道:“徐二,噤声!你胡诌些什么,主子既然认了她当干女儿,那就是咱们正经的小姐,她让咱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她到主子面前告上一状,然后再让主子亲自出面处置咱们?”
徐二想起自家主子种种让人后悔生为人的阴毒手段,立时噤若寒蝉。
徐大捂着伤处缓缓坐下,“咱们兄弟几个都是被主子从死牢里捡回来的人命,过一天算一天地苟且活着。所以小姐下贱不下贱的,不是咱们这等人可以置喙的。你要改了这个随口乱说的毛病,要不然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正在屋子里小声商议,门外有仆役过来禀道:“徐大爷,主院过来传话,说小姐让你过去回话!”
主院装饰豪奢的起居室里,一个年青女子端坐在妆镜前,两个小丫头举着半臂宽窄的长形托盘,大红漳缎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只做工精美的金钗银簪。女子伸出涂了乌红蔻丹的纤指在上面拂过,拣起一支点翠镶嵌抱头莲的赤金簪子,对着镜子斜插进乌黑的鬓发里,然后尝试露出了一点笑意。
小丫头跪在地上小心地将一块沉香嵌白玉的禁步系在她的腰带上,女子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说你们将我交代的事情办砸了,不但那个可恶的丫头没给我弄死,还折了一个人在里头?”
隔着一道竹帘的宴息室,徐大恭恭敬敬地双手伏趴在青砖地面上。听得这句问话不知为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冷噤,哑声道:“是,此次事件小人愿意负全责,是小人太过轻敌。主子那里要是责怪下来的话,还请小姐看在小的平日尽心尽力的份上,帮着说上几句好话!”
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傅百善精怪得很,只怕我想帮你瞒也是瞒不住的。不过义父说了,下个月就接我去南京府,在这之前大概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将她杀了,我就既往不咎,还让你继续回去当义父的护卫!”
徐大此时才知道前日给予自己重击的姑娘名字叫做傅百善,想起她拿着精钢弓弩对准自己的时候,那份狠辣着实让人心悸。但是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却有如毒蛇吐信更加难缠,就因为她的一句娇嗔细语,主子竟然将自己这个贴身护卫差来当个跟班,这份软绵工夫更是不能小觑。
“是,小的这就下去安排人手,务求将这位傅姑娘……”
话语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冷哼,“务求什么,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是这样使唤我的人吗?”门帘掀开,一个面庞白胖的老者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因为身材有些发福,老者身上绣了八宝团花纹的天青色长衫崩得紧紧的。
徐大连忙躬身行礼,女子早已乳燕投怀般扭住了来人的胳膊,娇笑道:“义父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给我捎封信,猛地一进来吓我一大跳!”
来者正是今年二月始奉皇命协助秦王应旭镇守登州府的大太监徐琨,他年近半百,却由于长期斡旋于大内和权贵之间,居移气养移体,顾盼间早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着新收干女儿徐紫苏巧笑倩兮的笑靥,徐琨心里有再大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挪动步子在铁力木官帽椅上坐下,徐琨语重心长地轻叹道:“我放了徐大在你身边是护你安危的,却不是让你拿人去胡闹的。这件事到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那傅家姑娘你也不许再去招惹!”
徐紫苏闻言有些恼怒,扭了身子道:“听说那傅家二老爷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她女儿得罪于我对我不敬,义父为何不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徐琨挥手让徐大退下,端了一盏碧螺春慢慢啜饮着,良久过后才抬头温言道:“有些事我不想挑明了说,你就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乖女儿,我该叫你徐紫苏呢,还是该叫你徐玉芝呢?青州常知县是你的亲姨父吧?”
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正正砸在脑袋上,原本还在假做嗔怒的女子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目一阵慌乱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