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人边吃着东西边兴致勃勃地往人群里钻,徐直笑着把她拉住道:“这些摆在面上的东西都是些低档的货色,真正的好东西还在那边!”
曾闵秀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座巨大巍峨的草棚屋子矗立在边上,在夜色下像一只静静匍匐的怪兽。两人掀开帘子走进去,一股夹杂着脂粉酒气香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在外面看这屋子只是寻常,进到里面却是豪奢异常,占地约有十来丈,用数十根粗大的木柱子支撑,棚顶悬挂了数盏枝形大油灯,将屋子照得恍如白昼。更让人称奇的是屋子各个角落都有酒水美食和殷勤的仆佣,高高的台上还有几个金发碧眼妆扮妖艳的舞姬,随着乐师的伴奏正在翩翩起舞。
屋子里铺满了厚重的地毯,每隔几步便有一张宽大的楠木圆桌,上面摆满了贵重的异域货物。曾闵秀随意拿起一件手掌大小的玉雕,见是一件和田籽玉雕成的童子嬉猛虎,那一双童子一站一蹲,皆趴伏于皮色巧雕的猛虎之上。童子面容憨痴可爱,猛虎威风凛凛。那玉肉柔和温婉光泽莹润,线条流畅精光内蕴,成色果然与外面有不小的差别。
坐在楠木桌子后面的灰白发须老者见有顾客上门,笑着欠起身子不卑不亢地介绍道:“这是小老儿新得的物件,是御府海派师傅的手艺。太太若是喜欢尽可带回家里,上面刻了两个童子,放在床头看着也喜兴!”
曾闵秀想起先前出门时,徐直为了搪塞那个矮壮汉子的胡诌,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子,心里不由有些酸苦,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呢?
徐直见她拿了那件玉雕不放手以为她极喜爱,又觉先前说话孟浪便想讨好于她,就站了过去跟卖货的老者握了一下手。那老者笑嘻嘻地将宽宽的袖子垂下来,两个人在袖子里比划开了。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好似谈好了价钱,互相一拱手作别,这桩买卖便谈成了。
曾闵秀见徐直也没给银子,那卖货老者也没拿货,只是往那件童子嬉猛虎玉雕上贴了一个小小的红纸条,用笔墨在红纸上写了个徐字。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刚刚比划什么呢?这买卖就算谈成了,到底多少钱啊?”
徐直走了几步后,才细细与她道来。
原来岛上的货物有贵有贱,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无论什么东西都有打眼的可能,内行人知道一般互留脸面不会说给行外的人的,所以谈价格就成了关键,不能让外人知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法则,叫做袖里乾坤。
把手放袖子里,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类似交握的动作,手指动得很隐秘。手有五指,每个手指分三节,指尖指肚关节手指上下依次往掌心出捋,表示一到九,一般说来以大拇指为尊,即最高位,然后以此往下顺。
交握时多以十两银子起,当然也有以两起的,如果以两起还要袖里乾坤,说明买家大抵是知道这货有问题了,给卖家一个面子不说破,两边心里都要有数。至于怎么暗示到底以什么基位起,一个是言语之前有过暗示,另一个则是袖里乾坤时专有的动作,不在其间浸淫几年的外人是难有个中体会的。
赤屿岛上的海市交易为谋求公正安全,最早的创始人规定市面上不用现银交易,设立第三方即庄家作为公平交易的保障。买者与卖者谈好价钱后,买者将银两直接交到庄家,卖者也将货物交到庄家,庄家按金额抽取一定比例的流水之后,这桩买卖才算完成。
曾闵秀也是极聪明之人,立刻明白这样做的好处是多方面的。买方不用怕被讹诈以次冲好,卖方不用怕被欺骗收不到银钱,庄家坐等收益,竟是三方共赢的局面,也不知是谁窥见人性的短处设计出来的这套经营模式如此讨巧周到。
转了几个摊子,曾闵秀陆续看中了一席大食国的手工绒锦地毯,一套镶嵌了七宝的银制餐具,还有一树半尺高满剌加国过来的顶级深红珊瑚。大概女人天生就爱这些豪奢之物,看着徐直故作荷包瘪了的滑稽模样,曾闵秀尤其笑得开怀。
两人一路说笑,就见迎面过来几个人。
打头面相粗壮敦厚的汉子大笑道:“徐老弟,我一下船就过来找你,就知道你定会到这里淘换物件的。这位就是弟妹吧,果然知书达礼娟秀标致,和徐老弟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弟妹可有喜欢的东西,等会吩咐一下全走我的私帐,只作我与弟妹的见面礼!”
曾闵秀见这人气度与众不同,心知这必定是久候候不至的赤屿岛的大当家毛东烈,连忙躬躬身施了一个福礼。心里却暗暗咋舌,刚才自己选中的那几件物品少说也值两千两银子,要是拿到中土去售卖,价格怕是要翻上十番,却眼都不眨地就送予人,果然是海上豪客。
正颔首作娇羞状妇人的曾闵秀站在自家男人身后,忽觉一道令人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大剌剌地望过来,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肥壮的男人正用一种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看那形容不是赤屿岛的三当家叶麻子又是谁?
忍下心中几欲作呕的恶寒,曾闵秀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对面的叶麻子脸上的笑意更加猖狂。本来他听说徐直夫妻没没有用下那桌下了毒的酒菜时,心头还有些懊恼窝火,可是好巧不巧地与徐直的婆娘走了个对脸,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庆幸。
那女人正当花信,穿了一件油葱绿绣了几从水墨菊蕊的衫子,系了一条米黄的素色长裙,脸上施了一点粉,眼波流转间衬得两腮娇俏粉面含春,这般风流姿态哪里是岛上那些又蠢又土的女人可以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