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人来报,说二当家奉了大当家的命令过来看看。徐直使了个眼色,就见那少年立刻无力地歪靠在枕上,还半张着嘴,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徐直心里不由赞叹这小子当真上道,刚一回过头就见二当家邓南从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邓南仔细查看了水猴子的伤势,连连嗟叹,“三弟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打骂手下,我说过他不知多少回了,就是改不了这个驴脾气。他心头存了气,又被这不懂事的小子一激,可不就跟你较上劲了吗?你岁数小些,能让着就让着些,等这小子伤势好些了就把他送回去,兄弟之间莫生了隔阂!”
被子里的水猴子急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听徐直叹了口气道:“不瞒二哥,在小月台时我就极喜欢这小子,还跟他玩笑说要收他做儿子。可是这小子念旧,说三哥对他有恩不能背主,我便作罢了。不想今天听说三哥拿了这件事做筏子,非说他吃里扒外,还要当众吊死他。我能见死不救吗?这才不得已跟三哥起了冲突!”
邓南心中恨极,却是无话可说。
此事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偏生不能拿出来细说。大当家顾面子,又不知就里,只知一味地和稀泥。这徐直是甘于人下之人吗?偏故作大度地许了他赤岛屿五当家的位置,这才几天啊,这事情整得一出接一出!
呵呵一笑,邓南捋了胡须道:“你既然不愿意回转,那我就只有让三弟忍痛割爱了。其实哪里有你说得那般严重,三弟一向看中这孩子机灵懂事,正要好好栽培于他,这回也不过是因为些许小事气性大了些,何至于就想要他的性命?”
徐直垂头受教,又到内室找曾闵秀拿了二百两银子并些珠玉,用包袱皮裹了亲自交到邓南手中,道:“先前在大哥面前说了,我领这孩子回来,需另外贴补些银子给三哥。还要劳烦二哥帮我说和,几次三番地得罪三哥实在是情非得已,我和这孩子投了眼缘,还望众位哥哥成全。日后特特备下帖子请几位哥哥过来喝酒,还请原宥一二!”
邓南面色阴郁半响沉默不语,定定地望了一眼后突地一笑,慢慢道:“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气?”
152第一五二章激将
荔枝和宽婶今日在大厨房打下手,各得了十个铜板的赏钱。
回到小宅子里,荔枝就兴冲冲地从竹制食盒里将一笼水晶肴肉、一笼蒸狮子头放在桌子上,笑道:“这五当家当真有钱,认个干儿子就席摆三十桌,逢人就发赏钱,席面上还唤了小戏子出来唱曲儿,整得有模有样的。那后院里的大厨倒是极宽厚,说我们妇道人家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还让我跟宽婶把没上桌的菜式拿回来几样。”
正在窗边看书的傅百善忙拿了碗筷出来,笑道:“幸亏有你和宽婶在,我才可以时不时地打个牙祭。往时在家里没有比较,这回出了远门才知道外面真是万事艰难!”
荔枝的手缓缓放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姑娘不重衣衫簪环不重容颜修饰,唯独在吃食上有些讲究。往日在家里是非陈娘子做的菜不吃,如今却捧着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人家酒宴上的尾菜,虽然已经尽量拣了干净的菜式回来,可到底还是委屈姑娘了。
宽婶与傅百善相处久了也越发觉得与这姑娘的性子相投,便有意说些玩笑岔开话题,“今日我们去帮厨,就见那位徐直徐当家从头到尾都带着他新认的儿子,正正经经地认了岛上几位当家做叔伯。那几位当家都送了厚厚的贺礼,就连那个叫叶麻子的三当家都拿了红封出来。先前他们因为曾闵秀闹了不愉快,这会可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正经的水晶肴肉成菜后肉红皮白,光滑晶莹卤冻透明,故有水晶之美称,这盘却是瘦肉有点柴肥肉有点腻,大概是厨房里的大师傅火候没掌握好。傅百善挟了一块肴肉在嘴里,细嚼之后咽下道:“这世上人人都有几张面孔,在家人面前可能是仁慈良善,在他人面前可能就是恶煞凶神。”
宽婶不住点头,“这个俆直手里攥着数条人命,可对他媳妇儿倒是没话说,走哪儿都带着,远远看着这天南地北挨不着边的三个人还真像一家子!”
荔枝手肘轻轻一拐,宽婶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姑娘好容易才避开情伤,怎能在她面前提及男人情深义重呢?更何况那徐直的女人曾闵秀是个什么出身,怎么能跟自家姑娘比?一时又悔又恨,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傅百善却毫不在意,只是叮嘱道:“你们没有在人前露过面,那徐直和曾闵秀虽不见得认出,但你们在外头也要万事小心,莫让人抓住把柄。此处天高皇帝远,死几个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听到这里宽婶倒是低声一笑,“姑娘且放心,荔枝倒底是海边长大的,那些渔家的活计如织补鱼网、拣拾海物、晾晒鱼鳖竟样样难不倒她。那个大厨有个儿子今年刚满十八,说是在大海船上当船头,一个月后才回来。若非有这层缘故,我们还拿不回这些好东西呢!”
荔枝出来后也见了些世面,听了这些揶揄话脸上也不见半丝羞意,瞪了宽婶一眼后没好气地道:“我三四岁起就跟着大人在海边求生活,好歹没忘了手艺。还有就不兴人家是看中我勤劳肯干,干嘛非跟人家的儿子扯在一起?”
天色已经渐渐深了,海风从简陋的茅屋窗口吹进来,虽然还有些白日未尽的燥热,却依然带来阵阵凉爽水汽。傅百善听了心中却是一动,问道:“那大厨的儿子在海船上,你们可曾探听到那海船现在在何处?多久一个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