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殿中立定行礼,听红木大门阖上时沉闷的呻吟。
月光统统被挡在门外,寂静的紫宸殿越发诡异。
&ldo;微臣沈乔生参见皇上。&rdo;他下跪,白袍掠地,沾染上沁凉地板上若有似无的灰尘,再无洁净的白。
&ldo;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do;袭远依旧在案几上忙碌着,空闲的左手轻轻一抬,示意他起身。
&ldo;沈卿不必多礼。&rdo;
他缓缓起身,却始终不去看那高高在上的人一眼。
&ldo;谢皇上。&rdo;&ldo;吏部公然买卖官爵的事查得怎么样了?&rdo;&ldo;回皇上,此事……&rdo;沈乔生似乎是颇为为难地看向皇上,但已然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表述卖官鬻爵的内幕。
&ldo;沈卿但说无妨。&rdo;神乔什顿了顿,吐露道:&ldo;回皇上,此事,魏王也牵涉其中,微臣惶恐,怕冤枉了国丈大人,便没敢再查下去。&rdo;&ldo;先压着,找人暗中查。&rdo;专注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却不曾有半分犹豫。
&ldo;买马的事,跟西夏人谈得如何了?&rdo;他终于搁笔,揉了揉酸胀的手指,蹙眉沉思。
&ldo;西夏蛮夷贪婪,一马千金,要价太高,柳锡侜正在与之议价,但价格实在是高,这些年国库空虚,怕是……&rdo;&ldo;河西走廊,确是养马的好地方哪。
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朕倾尽全力做此事,便一定要将此事做好,不必在毫厘上多做计较。&rdo;这么些年,钱粮多半流入了商贾之家,朝廷久征无果,在赋税制度上改革是必然,但若要解燃眉之急,则必须……柳家,天下首富柳家。
&ldo;微臣遵旨。&rdo;&ldo;行了,沈卿辛苦了,退下吧。&rdo;&ldo;微臣告退。&rdo;&ldo;噢,是了。&rdo;袭远陡然出声,将沈乔生退后的脚步停顿在门边。
&ldo;方才出去的人,沈卿见到了?&rdo;不知如何回答才恰到好处,他只低声应了句&ldo;是。&rdo;便低头掩藏着自己的慌乱。
&ldo;那是朕安排在燕京的人,皇姐她……似乎过得不错。&rdo;满意地看着眼前人猛然一震的身体,他心里有了一种奇异的快感,&ldo;夫妻恩爱,如胶似漆。
朕看了深感欣慰啊,沈卿觉得呢?&rdo;
短暂的心乱,他已经平静下来,恭谨而谦卑地答道:&ldo;回皇上,微臣为公主感到高兴。&rdo;
袭远冷哼一声,完全不以为然,&ldo;朕不会让女真人的太平日子长久下去。&rdo;
再道一声&ldo;微臣告退。&rdo;他一步步倒退着出门,熟练俐落地抬脚越过紫宸殿高得出奇的门槛,时间勾勒起早已远去的模样,她曾绊倒过的地方,她曾生活过的场景,全然模糊地一一重现。
抬头看一眼清冷的月色,他轻勾唇角,馥梅多半还在等着他吧。
一颗心满了,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人。
妒妇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三年寒暑易逝,若白驹过隙,更如流水匆匆。
岁末严冬,风雪连天。
狂乱的北风在窗外呼啸,干枯的树枝被吹得嘎啦作响,像夜里哭号不止的鬼怪,叫得人心发怵。
屋内门窗被封得死死的,生怕有一丝冷风窜进来,红泥小炉上温着从汴梁运来的黄酒,牵扯出鼻尖若有似无的淡淡酒香,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将一层层布帘映得通红。
转眼三岁已逝,她依然受不住北地严寒,此刻正如一只慵懒的猫,蜷缩在卧榻上。
未施粉黛的脸略显苍白,偶有几声咳嗽,给面颊染上片刻的酡红,她蹙眉,撑起左臂给自己寻一个舒服的姿势,抬手取了青釉酒杯,浅浅一啜,那温良的酒香便沁入心肺,久留唇齿。
忽然一声门响,弥月快步走了进来,挑起帘子屈膝行礼道:&ldo;王爷回来了。&rdo;
&ldo;嗯。&rdo;虚应一声,她并不急着起身,继续懒懒地斜倚在暖榻,&ldo;麻烦再倒杯酒好么?&rdo;
&ldo;是。&rdo;不复先前的浅饮轻啜,此番猛然间一杯酒下肚,温热的液体从喉头一直暖到腹中,烧得人面颊微热。
庭院里热闹起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前短暂停顿。
他风风火火进屋,把布帘甩得老高,引得帘子上细碎的小铃铛一阵叮咚狂响。
手中的书看了一半,她眯了眯眼,将书丢到一旁的矮几上,左手撑起身子,不疾不徐地下床,穿上她自制的粉红色猪头拖鞋,斜睨了端坐在红杉木椅子内的男人一眼,淡淡陈述:&ldo;王爷回来了。&rdo;
完颜煦也不答话,只沉着脸看她,眼中有隐藏不住的焦虑。
&ldo;听说……王爷受伤了?&rdo;&ldo;皮外伤而已,打战怎有不受伤的。&rdo;躲开她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双瞳,他呐呐道,&ldo;我不在的这三个月你过得可还好?&rdo;莫寒点头,弯起唇角笑着回答:&ldo;嗯,横竖都是混日子,无所谓好与不好。&rdo;端起红泥小炉上的酒壶,将酒杯盛好了酒,递予完颜煦,相接的瞬间,她看到他的窘迫,却看好戏似的不去点破,由得他自己苦苦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