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红拂示意的方向,盈盈望去,见目光尽头,一抹丽影徐徐走近。
她披一条油光水滑的水獭皮披肩,虽画着浓妆,却难掩眉眼间的温婉。
早在这之前,我就听大豆丁们无数次说起过汉密尔斯太太,说她温柔、美丽,像天使行走在人间。
人人都说她有一颗慈悲心,总如春风化雨般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可是今日相见,我却从那平湖秋色般的柔美里,窥出一分悲情与凄婉,她的确美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可她最动人的,是那股摄心心魄的冷而悲。
“你瞧,大豆丁看得眼睛都直了,汉密尔斯太太总让人移不开眼。”红拂嫌不够热闹似的指了指大豆丁,又挠挠头,看向阿兰,“快看呐,阿兰今天也好美,如果我能有阿兰那样的美貌,该会有多幸福?”
对于此类夸奖,我早见怪不怪。阿兰的美,众人皆知,无可争议。只是当下相比于阿兰,我更关心超乎反常的大豆丁。
眼见他直勾勾看着人群中簇拥着的汉密尔斯太太,不是寻常的欣赏、向往,更像是一种近乎逾矩的爱慕。但我不敢确定,毕竟只是一眼的事,可有时一眼,足以胜过万语千言。
汉密尔斯夫人挽着丈夫的手,如电影女明星般踏上最高一阶的大理石台阶。她的怀抱早被鲜花、彩带所占领。只是周身再如何喧闹,我仍能确定,她那顶黑色网格面纱下的面孔,涌动着难以忽略的的伤感与寂灭。
“好奇怪呀,今天汉密尔斯太太怎么没有露脸?”黑鬼从后头挤了上来,他不知从哪儿搜刮来一根热狗,正吃得满嘴流油,“往日里,她都不戴帽子,今天不仅戴了帽,还放下了面纱,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听说是有了宝宝,”红拂嘟囔了一句,旁边的大豆丁眸色一沉,“有了身子的人,总是浮肿,许是汉密尔斯太太爱美,不想让我们看到她发肿的样子呢。”
“他们才结婚不到半年。”大豆丁神情复杂,一脸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快有孩子了?”
“这有什么的,我娘怀我时,都没结婚呢。”红拂学做孕妇的模样,抚了抚肚子,一脸意犹未尽,“真好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汉密尔斯太太一样,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会有的,”我扯了扯笑,正想再说点什么,哈吉急哄哄地走了过来。
“克里斯,”他第一次躬下腰叫我,笑得一脸沁人心脾,“我尊敬的克里斯少爷,您的父亲正在休息室等你。”
“他这么快就到了吗?”我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会来,而且事先没有一点儿风声。
“他说他想和您单独聊聊,克里斯少爷,”哈吉将腰压得更低了些,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定别忘了我们事先的沟通啊。”
夜奔
◎逃出去!◎
走到门前时,我下意识深呼吸了三下。
越临近会面,反倒越没有从前那样的恐惧。
久别重逢后虽谈不上喜悦,更没有当初在来旧金山前的担惊受怕。
哈吉将休息室安排在主教厅一旁的小房间内,在过去之前,还需经过长长一条甬道。
途经甬道时,我一直在想,待会该如何向父亲汇报我在橡树庄修习的心得。
注意,我说的是“汇报”。
谁让我父亲宁死都要追求军人的高贵。
门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位年轻修士。
哈吉使了个眼色,修士便跟着哈吉一并退下了。
我站在门槛前,进退维谷,从这儿只能望见一樽沉默的背影。但只一樽背影,足以勾起我在普鲁士的种种回忆,刚卸下的枷锁又重新戴回到了脖子上。
果然,在父亲面前,无论我再如何替自己开脱,在他眼里,我依旧是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刑犯。
“进来。”他说,到现在都不肯给我一个正眼。
漫长分别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陌生得如同来自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