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呢?”我还是有些不肯相信:“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不会有错。”黑鬼满是确切地拍了拍胸脯,“说是因为阿兰去世,他悲痛过度,脚下没注意,一个后仰就从上头滚了下来,足有十多米高咧。”
“悲痛过度?”大豆丁跟着我一样,一脸怀疑,“阿兰去世,他悲痛个什么劲儿?平日里也没见他跟阿兰关系有多好。”
“哎,你们不知道,早几天猹猹就来喊人了,叫去帮忙给火罐擦身子,他一人忙不过来。火罐平时又得罪了许多人,其他孩子都不爱跟他来往,他那些跟班里,见他瘸了腿,早就不跟他了,只有猹猹还跟个宝儿似的伺候他吃饭洗澡,火罐如今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费劲,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不然我们回头看看他吧”一想到他曾在我面前哭诉着哈吉恶行时的惨痛模样,我终究还是不忍,“很多时候他也不想,不是吗?”
“克里斯,你当真心肠好极了。”大豆丁停下自行车龙头,定身看着我,“跟阿兰简直一模一样。”
“就是这儿吗?”
红拂停下脚,淡淡然转过身,抬头看向头顶鸿蒙初探的绿芽。
上回还是枯藤残叶的古树,奇迹般地抽出了点点新绿,看样子春天真的来了,它怎么现在才来。
“就在这儿吧。”
红拂抱着那小木盒,围着树,走了两圈。
其余孩子纷纷停下脚,安静地听候他的差遣,我跟大豆丁也不约而同停下了步。
“阿兰,原谅我不能如你所愿,将你带去日本,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我以后,也来陪你”红拂钝钝地吩咐着送行的话,这些话,想必他已排练了千百遍,可说出口时仍有些哽噎,才止住的泪意,不知不觉又涌上了眼眶。
“我与你相识多年,情非泛泛,本以为你会是我这辈子陪我最久的人,却还是被老天狠狠捉弄了一把。”
他抹去眼角将落的泪珠,昂起头颅,看向身后的橡树庄。
橡树庄修道院掩于密林之间,只露出一角灰黑色烟囱,但这一角残余,足以激发出他心底的恨意。
“你放心,我一定会走的。像你临终前说的那样,逃出去”
逃出去。
他闭上双眼,旋身将骨灰盒放下,退回到人群中。
土坑早在几天前就埋好了,中途下了几天雨,将四周泥土泡得又松又软。
红拂领着猹猹和小豆丁,齐齐跪下,向那盒子叩了三个头。
他们叩后,其余人三个一组,循次上前,每一个人拜过去。
大豆丁悄悄同我说,这在中国,叫“死者为大”。
轮到我还有很长的队列,我无趣极了,转目调向一旁的山间小路。
再往前走,就是通往小镇的必经之路,不时有马车路过,而大部分人面对殉葬,都只是匆匆一眼,不问西东。
“这世道就是这样,我们的命不是命,贵族的命才是命。”
大豆丁一提到这些,语气变得莫名激动。
“咱们这儿死了个孩子,就跟家里死了只跳蚤一样,没有人人在意,有时想,这究竟是凭什么呢?我们跟那些穿燕尾服、喝鸡尾酒、吃提拉米苏的有钱孩子们差在哪里?或许只是差在我们没投好胎,生在这大悲大苦的穷人肚子里。可这是我们自己能选的吗?如果能选,我一定要做人上人!”
大豆丁咬紧腮帮,拳头捏得死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肚子里窝着一大团火。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在橡树庄,他肯定会是一个英雄,在落日余晖里身骑骏马,拥抱心爱的女人,就像约翰维恩在电影里演的那样。
可惜,他在橡树庄,在橡树庄的话,就永远只是一个穿着朴素褂子的大块头壮丁,没人会在意他的悲喜。
思绪云游间,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挂着黑色帘布的马车徐徐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