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猹儿之前有过一次被领养的事吧?”火罐转过头,直勾勾看着我,暗夜里看他的脸,透着一股忽明忽暗的闪烁,“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冒着多大的险换来的?”
“什么意思?”
这事儿我的确听说过,猹猹被领养,但不足一个月,就因为夜里尿床和哭闹,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橡树庄。
我更知道,这背后蕴藏的曲折原委。那户人家起初看中的并不是猹猹,是另一个孩子,后来那孩子不知怎么溺死在池塘里,出于无奈,只好将替补的猹猹推了上去。
那时人人都在传,是火罐背地里杀了那个孩子,只为了成全猹猹。当然,这也只是道听途说的故事,真正的实情如何,除了经历过的人,无人知晓。
火罐继续侃侃:“他们是不是都在说,是我背后捣的鬼?”
我刚要吱声,他又咳嗽两声,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无心开脱,那人的确是我摁死在池子里的。”
“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对他痛下杀手”火罐紧抓着膝盖,语气逐渐狠厉,“他对这里的孩子做了些什么事回去问问你屋子里的那些人就知道他死得冤不冤了”
“可这又跟阿兰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不懂,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回答我最开始提出的问题。
火罐淡淡道:“也是我倒霉极了,动手那晚那晚”他咽下一口气,表情十分痛苦,“那晚撞见了阿兰”
“他眼睁睁看着我将那人的头摁在池塘的淤泥里,从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最后一动不动,他就站在岸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火罐越说越紧张,蜡黄的小脸骤而转为死灰般的白。窗外风声愈烈,呜呼声席卷似要将房顶掀翻。
“然后呢?”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下文。
“然后”火罐狠笑一声,恻恻然看向我,“小白鬼,你觉得阿兰会揭发我吗?”
我不由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以舒缓我逐渐发麻的双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可是橡树庄菩萨一般的人,他既能包容得了别人,也能包容得了我”火罐斜眼看向窗外忽闪忽闪的群山,那正是阿兰入葬的方向,“你们这群人哪里了解他?就连自认为很了解他的李红拂就很了解吗?可笑这里最了解他、最懂得他的,只有我也只有我了”
“所以真的就像外面人所说的那样,阿兰走后,你悲痛难忍,失足跌伤”即便亲耳听见这前情后故,我还是有些不肯相信。
“我知道你们没人会相信的”火罐捂着受伤的那半条腿,重新躺了下去,“正如这里从来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好人他们背后一个个,指不定怎么咒我你呢是吧?呵呵其实我早知道了早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只有阿兰,只有阿兰愿意相信我愿意理解我不得以而杀之的苦衷你们在葬礼上流下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见到别人在哭,所以装模作样地掉两滴眼泪,这么大的院子里,除了李红拂,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他难过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你作恶的理由。”我捏紧拳头,任风将褂子吹得四仰八叉,“就算那孩子罪有应得,也不该你来审判还有还有除了他之外你拐来的其他人难道他们也罪有应得吗?他们可都是平白无辜的人,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那是他们自己命不好!”火罐霍地一吼,鼻子眉毛快拧到了一处,“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大可以高高在上做你的上帝,这里是修道院,修道院不缺上帝,只是当火烧到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希望你也能保证和现在一样,为他人设身处地地着想,我的好上帝。”
听完火罐这一席话,我竟被怼得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话说回来,阿兰他死得也不冤”火罐后槽牙咯咯作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死了,就没有人会作证我杀了人的事这件事永远不会有外人知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就像他们一早就怀疑我背后是我捣的鬼,但还是拿我没办法这件事就这样永远烂在了咱们的肚子里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话没说完,火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被褥上,我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不全是口水,当中竟夹杂着一两滴的眼泪,似乎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像是苦战一场后终于取得了胜利,他自以为是的胜利。
在这场兵不见刃的苦斗里,火罐以为自己取得了一个较好的成绩,却不知,这成绩来之不易,他人的血肉成河成就了他的遍体鳞伤,这于双方而言,都只是两败俱伤后的无处话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