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就是我想知道。
陈希风厚着脸皮打马想凑到陶仲商身边用老熟人的姿态聊个天,结果他刚过去陶仲商就一甩缰绳,远远地骑到马队前面去了,周围的马帮成员奇怪地看向陈希风,陈希风脸皮的厚度有限,悻悻地打马又回去和张静定并行。
魏家的小孩缩在张静定怀里,他看着不过七八岁,小孩子心情和兴头都转得快,明白自己安全后就不再害怕,好奇地看着陈希风。
张静定也有点好奇,他看见陈希风凑过去和马帮请来的帮手说话,还以为两个人认识,结果对方直接打马走了,他问了一句:&ldo;慕之,你和刚刚那个年轻人认识吗?&rdo;
陈希风想了想,说:&ldo;是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rdo;他和陶仲商怎么相识说起来实在纠葛复杂,还要牵涉到于大人,便不向张静定详说。
张静定看陈希风不想多说就不多问,但神情还是疑惑的,这是朋友?怎么会有这么不给面子的朋友?
陈希风看张静定的疑惑之情溢于言表,解释道:&ldo;的确是朋友,只是我这位朋友……不太喜欢我。&rdo;
张静定听得满心糊涂,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老了,已经不能理解现在年轻人的友情,问道:&ldo;不喜欢你,你们也能交朋友?&rdo;
陈希风笑了笑,说了句有自己听得懂的玩笑话:&ldo;他要是喜欢我,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rdo;
第45章
走过打箭炉,天气就一日暖过一日,待过了雅州,已经完全是寻常秋天,黄叶灿灿、风朗气爽。那位乌斯藏少年名唤多吉,自从看了张静定击败旦暮崖恶徒之后,再也不说什么&ldo;我们请来的中原高手和天一样高&rdo;,而是天天跟在张静定身后献殷勤,希望这位道长能收他为徒。
魏家的小孩叫魏钰,他看一个脏兮兮的大个子老围着自己的张伯伯转,心中大为不安,生怕张静定喜欢多吉之后不再喜欢自己,魏钰虽然年纪小,但仗着汉话比多吉说的流畅十倍,便老用汉话和多吉吵架,两个孩子一路上吵吵嚷嚷,倒添了两分热闹。
走过雅州之后,陶仲商脱下裘皮换上劲装,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马帮诸人与他同行了半月有余,晓得这位高手沉默寡言、性情孤僻,都不敢上前招惹,就是骑马同行都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这却便宜了陈希风,他初战受挫并不气馁,反正陶仲商身边空空荡荡,他就每天骑马走在陶仲商身边,神情自若地主动搭话,陶仲商不喜避退,躲了陈希风一次就不耐烦再躲,只当旁边没这个人。陈希风日日报道磨练脸皮,竟然学会了自顾自地和陶仲商聊天,对方不接话没关系,说完一个话题再换一个就是。
张静定觉得自己真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交朋友。
陈希风正在讲自己在麓川宣府司署的惊魂一夜:&ldo;……我睡得正熟,忽然听见&lso;砰!&rso;一声巨响,然后是一堆东西七零八落地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些小砖块、碎瓦片砸在了我身上,我从梦里吓醒了,月光从房顶上的大洞照进屋子,到处都弥漫着灰和尘土,呛地我不停咳嗽,我立刻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就跑出屋子……&rdo;
他不愧是写话本的,将当时场景娓娓道来,让人放佛身临其境,魏钰和多吉共骑一匹跟在陈希风身后,听得连连点头,旁边的赶马人们也不自觉支棱起了耳朵。
陶仲商这几天听陈希风说了他的大侄子和小侄女、家里养的猫、锦衣卫养的狗……一直连眼皮都不掀一下,今天听到这段麓川故事,他忽然道:&ldo;陈希风。&rdo;
陈希风顿时住了口,望向陶仲商。旁的人正听到要紧处就被打断,心中十分不满,只是不敢向陶仲商发作。
陶仲商不耐烦地说:&ldo;你能不能闭嘴。&rdo;这句真是一点不给人面子。
气氛一时尴尬,赶马人们自觉地避开了些,魏钰和多吉对视一眼,灰溜溜地赶马回到张静定身边。
陈希风心中也尴尬,就算脾气再好,现在也不能再平静如常地继续讲下去,他苦笑道:&ldo;陶大侠也太难讨好,讨厌我的人不是你一个,但表现地这么明显你是第一个。&rdo;
陶仲商道:&ldo;你既然知道自己惹我讨厌,就不该来讨好我。&rdo;
陈希风神情有一瞬难堪,他沉默了一阵,说:&ldo;你这人做事未免太不公平,在太湖逼人同行的不是我,在太原先举止唐突的也不是我,凭什么只要你觉得想做你就能做,别人做了就是惹人讨厌?我们怎么说都算生死之交,连个朋友都做不成?还是你怕什么?&rdo;
陶仲商用一种十分费解的眼神看了陈希风一阵,他嘲讽道:&ldo;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小少爷,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死得不够早?&rdo;
陈希风一愣,他轻轻说:&ldo;原来你怕我死。&rdo;陶仲商唇线一抿,陈希风立刻正正经经地道:&ldo;陶兄放心,张道长为我批过命,说我行善积德、福禄深厚,可以活到七十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只担心到死都太无聊,你是我最不无聊的朋友了。&rdo;
陶仲商冷笑一声,似乎是想讽刺,所谓的不无聊就是危险重重、朝生暮死、刀头舔血,但陈希风明亮的双眼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与了然,太原送信、抚州贼宴,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陶仲商最后竟有点无可奈何,嘲道:&ldo;自以为是、年少轻狂、废话连篇,哪一点都叫人生厌。&rdo;
陈希风心中一松,这种脸臭嘴毒到刚好才是往日的样子,他微微笑道:&ldo;彼此彼此,你不讲理的时候,也惹我讨厌。&rdo;
那一点暧昧情愫在此暂时封存,谁都不提。
九月二十日,众人赶到成都府。锦官城正值一年中最干爽的时节,不闷不热、不阴不雨,宣德三年都督陈怀主持浚修了成都,如今城池高大气派,城中土地平整、屋舍井然、行人如织、气象繁华,不愧是天府之国。
魏府在城南,而花市、药市等商街也在城南附近,张静定、魏家人与陈希风入城后便未和马帮分手。一路挤挤挨挨,先到了马帮卸货的商铺,马锅头和陶仲商约定了到了目的地就结账,马锅头立刻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恭恭敬敬地奉给陶仲商,千恩万谢他一路护送。
陈希风怕陶仲商又跑了一路跟他跟地紧,他眼尖到那个小包袱,听到了金属的碰撞声,心中偷摸一估,之前马锅头和张道长闲聊时偶然提过,他这次带的货物总价大概是六千两,护镖的规矩是逢十抽一,那陶仲商这包银子就有六百两!陈希风再估了估自己写话本赚的几个银子,一时心中又羡又妒,暗暗叹息。
陈希风正打算开口问陶仲商领了银子接下来要往哪儿去,街面上的熙熙攘攘的行人忽然向两边让开了一条路,一顶四人抬的灰色小轿晃晃悠悠从街面上荡了过来,停在数步之外。抬轿子的四人脸带面具、一身灰衣,他们放下轿子,轿帘正对着陶仲商,一冷冽女声从轿内传出:&ldo;请问,对面可是旦暮崖少主人陶仲商?&rdo;
陈希风心中一惊,认出这是夜航楼派人发灰谱战帖的轿子,不过轿中人不是赵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