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国,也不换专业。”尚宁洲道。尚昊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尚宁洲道:“我自己想去而已,不是听从你的安排。”这话虽然难听,尚昊却也颇感欣慰。他忽感几分通透,意识到这种欣慰感并不是因为尚宁洲继续在他安排的路上进行下去,而是因为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和眼神都透出了几分坚定。看来他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应该是他考虑了很久做出的决定,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莫名其妙的某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嗯,既然你决定了,就去吧。”尚昊开口。尚宁洲转回头,目视前方看了一会儿,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花,细小的雪粒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密的敲击声,力量微不足道。开了一段时间,雪粒倒是越来越细密,路边也覆上一层银白。尚宁洲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见是宋驰在群里大呼小叫说下雪了。方若若:“南方人羡慕哭,好想回学校看雪啊。”筝:“snz感冒好了吗?回家了吗?一块去堆雪人啊。”宋大奔:“筝你怎么不喊我?”筝:“自己心里没数?”“你家太远了!”尚宁洲回了句:“没兴趣,小孩子家家的,你自己堆吧。”他拿着手机看得入神,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尚昊侧目,发现他手腕上居然也有些青紫。尚宁洲注意到他的目光,忙往下拉了拉袖口,把整只手都藏进袖子里。尚昊目视着前方说道:“别藏了,我带你去趟医院。”“不用了,都快好了。”“那也得去一趟,检查一下有没有——”“我说了不用了。”尚宁洲将他打断,他这样反抗,让尚昊有些惊讶,正想要说几句,尚宁洲脱口而出,“初中时候,您可从来没带我去过医院,现在不需要了,我自己能处理。”尚昊愣住。车内安静下来,尚宁洲忽然又有些后悔跟尚昊讲了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拿出来说什么?他没再说话,尚昊却察觉到异样,示意让他讲出来。尚宁洲见他追问,只得简单答了句,“没什么,就是我初中那会儿体格太瘦小,老让别人欺负。”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又一副满不在意的语气,但尚昊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其实许一澜去世后,他的压力很大,生怕自己教不好尚宁洲,便对他格外严格。尚宁洲幼时贪玩,他只得严加管教,好在他成器,改了从前爱玩的性子,开始发奋学习,只是愈发不爱说话。他到底还是没有经验,只关注他是否成器,却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疏忽过甚。尚宁洲见尚昊脸色不好,思索片刻,觉得有些事情要坦率地讲出来,憋在心里只会让双方都受到伤害。他们父子之前缺乏沟通,已经很久了,两人之间总是别扭着,想沟通时总觉得难以开口,他太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了,可终于,还是没能成为一名好父亲。他让他变得优秀、自律,却唯独没有让他快乐。方才的对话虽然不太愉快,尚宁洲能察觉到尚昊的态度好像发生了些许的改变,他心里也有些愧疚,意识到他自己本身也有很大的问题,这些年他只觉得父亲严厉苛责,对他少有关爱,可他也很固执,从来都是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说。他打算试着将一些事讲出来。“那会儿我跳级到了新环境,难免不太合群,但后面熟悉了就好了。”这是安慰尚昊的话,其实初中三年他过得无比痛苦。“爸,我没怨您,是我自己没有说过。”尚宁洲笑着打趣,“不过跳级也是有好处的,现在我经常受到身边人的赞赏,说我年少有为。”他顿了一下,又放缓语气说道:“爸,我现在长大了,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也会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嗯。”尚昊叹了口气,缓声说道,“那时我做事确实是独断了,那时我也是太过思念你妈。”“我妈?”尚宁洲疑惑。“对。”尚昊点点头,过往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那会儿他跟许一澜结婚一年多,许一澜怀了孕,大半夜还在跟一道数学难题较劲。尚昊担心她累着,便劝她早点休息。许一澜是个十分固执要强的人,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行,这问题我今天不弄明白是不会睡觉的。”尚昊心疼,想方设法让她休息,他叹道:“可怜了肚子里的小尚,还没出生就跟着你熬夜。”许一澜不为所动。尚昊道:“有些难题数学家花一辈子都解不出来,如果这是世纪难题,你要一直不吃不喝不睡觉啊?”不料许一澜点点头:“对啊,那我就一直解,解到我老了,要是还解不出来,就让我的孩子继续研究。”许一澜笑道:“我有预感,我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小数学家。”尚昊道:“要不是呢?”叶敏道:“反正我会把他培养成数学家。”最后尚昊见劝说不成,便直接将她抱走,口中说道:“你得尊重他自己的意愿。”他想着这些事,忽然意识到“尊重他自己的意愿”这句话,明明是从他口中说过的话,他却给忘了。也是,许一澜离世后,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性子也没以前好了,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尚宁洲发脾气。他自己知道,却改不了。如今想想,实在愧疚。尚宁洲听着嘴角弯了弯,他记得小时候妈妈确实有意培养他数学方面的兴趣,经常会给他买很多趣味数学的图书,不过尚昊说的这件事他之前从没听到过,他妈妈在他幼时去世,尚宁洲记忆中很少有他父母相处的情形。今日第一次听,倒也惊讶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么要好。“我以为您早将我妈忘了。”尚昊冷哼一声,骂了句,“臭小子!”“所以您和赵阿姨都不讨厌我,是吗?”尚昊听了他这话,忽然发出一声笑。他没说什么,只这一笑,尚宁洲便懂了。他跟着笑了一声,笑自己傻,居然问出这种问题。尚昊讲完这些,又补充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劝你继续学数学,你要是想转学其他的领域,我也没意见,你自己选择。”大年二十九,沈正成还在医院值班,家里只剩下叶敏跟沈思筝。沈思筝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被叶敏分配到门口贴春联。她披了件大衣,搬着板凳到门口,慢腾腾地贴好春联。外面雪下了有一会儿了,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往下飘,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只可惜尚宁洲那气人精不出来,不然多适合堆雪人。难道是他发烧还没好?沈思筝正要问问,她看到有辆车开过来,停在尚家门口,车门被打开,尚宁洲从车上下来,身边跟着的还有尚昊尚叔叔。沈思筝看了一会儿,尚宁洲这不回来了吗?她之前在群里问他回没回家,他竟然说没回。生病了回不来,才让尚叔叔去接的?她远远望了一会儿,尚宁洲从车上下来,两手揣着兜儿,气定神闲地进了家门,看着人气色也不错,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沈思筝眼里划过几分落寞,她懒得再喊尚宁洲,便想将温故喊过来堆雪人。温故接起电话,声音有些无语,“大冷天的非把人喊出来?你的未婚夫呢?怎么不找他啊?”温故这语气像是在吃醋,但细细一品,没准是在嘲讽她。“不来。”沈思筝悻悻道。“我看他也不咋喜欢你。”他讽刺沈思筝一句,然后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便屁颠屁颠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