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你别冲动!有话我们好说!别!别!”陈楠生语无伦次,不,不,不行,不能这样,他有原因的,他一定有原因,静下心来,安静,去引导,去感受!陈楠生双手握成拳头,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能在此刻跟一个市井小民一样只知道害怕和恐慌,小施,他一定有原因的,一定,找出来,化解它,才能救佑安。
“小施,我看你年纪还小,才20出头,民宿建的也很不错。”陈楠生缓缓松开了拳头,竭尽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当初怎么会先到要建民宿的?”
江佑安原本倾斜在外的身体缓缓地被拉了起来,上面的人似乎有些疑惑,放开了江佑安,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你的民宿房间不多,却有一间最好的朝南的湖景房是留给你的哥哥的,能跟我说说你的哥哥吗?他是不是你很重要的人?”陈楠生放缓了声音,慢慢开口道,眼风却不住的往四下张望,想要看看楚皓到底来了没有。
“那就是我的房间。”小施嘲讽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了解我,自以为是我的朋友,其实狗屁都不是,你们都该死!”
“那是你的房间?所以?嗯,你是哥哥?”陈楠生想起之前的推断,小施很可能是多重人格,所以江佑安在读心的时候才会失手,那么现在操纵意志的,应该不是原来小施的人格,而是他身体里,‘哥哥’的人格。
“对不起,或许我们都不够了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说说你的事情,我想你也不是经常能够出来,或许,我们不是朋友,也刚好,你不需要朋友,对不对。”陈楠生语气柔和,缓缓道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减退了许多,陈楠生现在看不见小施,却能够从他迟疑的动作和带着气愤和悲鸣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现在内心不平静的起伏。
“你们都不是我的朋友,都不是,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见到外面的世界,不需要,不需要……”小施喃喃自语,紧接着他又像是哭起来一般,张着嘴,冲着下方的陈楠生吼道:“你们知道什么,知道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吗?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
小施吼着,狰狞的面容令人完全想象不出他原本温柔和善的模样。
“我刚出生,就被诊断是脑积水,可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带我好好看病,我明明那么聪明,那么好学,小时候,我还能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看书的时候,你们让我跟着同龄的孩子一起念书,一起上学,一起玩耍,除了脑袋大了点,我跟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啊。”小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触即发:“可是,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我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你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把我关在家里,想着,我很快就会死了吧,所以你们急不可耐地生了我的弟弟。”
“哈哈哈哈哈”小施发出疯狂的大笑,“真好笑啊,我这样的怪物,居然一活就活了十几年呢,在那个狭小的黑屋子里,我亲爱的弟弟都上了初中,高中,大学,我还是没有如你们的愿,好好死去,你们放弃了对我的一切治疗,十多年啊,我都是在那小小的一张床上度过的。”说道激动处,小施双手挥着,比划着,仿佛当年那张小小的,窄窄的床,就在眼前。
“我看着我的弟弟上初中,上高中,再是上大学,可我有什么呢,我能想起来的,还是我在幼儿园里的时候,我前面的那个扎着花鞭子的小姑娘,给过我一颗糖。再后来啊,我的眼睛失明了,我的双腿也动不了了,我只能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外头的样子,可你们呢?”
小施顿了顿,突然之间,他猛地一跺脚,目眦欲裂:“你们是带我出去了,带着我去了弟弟的学校,让我躺在几千人的面前,告诉他们你们多穷,你们多需要帮助,你们多需要钱,你们榨干了我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然后,我就可以真正的,死去了。”
“为什么?”小施的眼泪迸出眼眶,他疯狂又绝望地大喊:“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养育我,为什么抛弃我,既然抛弃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抛弃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哭着,缓缓跪下了双膝,跪在生满了铁锈的升降台上。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看见过太阳,接触过人群,感受过欢笑之后,再把这一切都剥夺了,再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暗里,我也是孩子,我,也好害怕,好害怕啊妈妈,你能不能也抱抱我,我是你的孩子,不是弟弟才是啊……”
雨越下越大,他的眼泪混合着雨水,溅落在半空。
陈楠生站在台下,听得毛骨悚然。
是两兄弟么,小施的主人格是弟弟,却在自己的哥哥去世后,吸纳了哥哥的人格,哥哥是他的软肋,他爱他的哥哥,所以能够体谅他的内心,了解他的灰败,感受他的绝望,明白他的处境,骨肉至亲,在童年,少年,乃至成年之后的每一个深夜,小施想起自己的哥哥,那种灭顶的绝望,枯索的处境,萧条的人生以及本该死去,却还在这世间徘徊着的,没有将来的每一步,他都感同身受,他爱自己的哥哥,所以,他的人格,才会在自己的哥哥去世之后,猛然分裂出另一个他。
“所以,你恨关心你的人?你觉得他们都是恶人?”陈楠生问道。
小施缓缓地站了起来,勾着唇,甩了甩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无所谓道:“是啊,我恨啊,我恨所有人,带我来这个世界,却从来没有爱过我的父母;明明和我骨肉相连却能有着健康的身体的弟弟,让我看到过阳光,却又残忍的关上了门窗的世人;还有那些机构啊,学校啊,慈善中心啊,每每打着关心我的旗号,说给我捐钱捐物,其实都是拿着可怜的我作秀,摄影机对着我猛拍一顿,给我点演出费,然后就能做一期感人泪下的节目,收视率暴涨。”
“哈哈哈……”小施缓缓地,又把江佑安踹到升降台的边沿,对着下方的陈楠生道:“从前我觉得谁都是上帝,谁都能救我,可是没有,其实谁都没有来救我,那么,你看,现在我才是上帝,我要死她就必须得死!”
说着他右脚狠狠一踹,江佑安来不及呼痛,半个身子已经倾出,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