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菲利克斯提起弗拉乌•兰根赫姆的丈夫和他的同胞本哈尔德时的评论,他说过德国势力在叛乱早期就已经介入,到了后期这种干预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在伊比利亚半岛愈演愈烈。我也想起了罗萨琳达第一次与她的情人手挽手出现在那些德国人面前时,多么渴望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我尽力轻描淡写地安慰她:
&ldo;这些事情你不用太操心吧。他继续忠诚于德国人和跟你在一起,这毫不相关啊,一件是公事,一件是私事。我觉得这么想的人毫无道理。&rdo;&ldo;有关系的,当然有关系。&rdo;
&ldo;我不明白。&rdo;
她把目光转向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平台。我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了,只剩下两三桌客人还在继续用餐。风已经停了,遮阳棚一动不动。几个穿着白色上衣,带着塔布什帽[11]的侍者正在安静地收拾餐巾和桌布。罗萨琳达放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乎是窃窃私语的音量跟我说话,而即使是这么小的声音,我也能从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中听出她的决心。
&ldo;他们担心得很有道理,因为,亲爱的,我正是想要用尽一切办法让胡安•路易斯跟我的同胞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的战争最后是国民军获胜,因为这样德国就会成为西班牙的坚固同盟,而英国,则会成为西班牙的潜在敌人。我有两个理由要这么做:第一,完全是出于爱国主义感情,我希望所爱的男人,他的国家也是我自己国家的朋友;第二个理由,更加实际和明确:我们英国人不信任那些纳粹分子,欧洲的形势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许现在说将来可能会爆发欧洲大战还有些信口雌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果爆发了战争,我们希望西班牙会站在英国一边。&rdo;
我差点忍不住跟她说,可怜的西班牙已经没有能力谈及将来的任何一场战争了,我们现在遭受的事情已经够不幸了。然而我们的内战对她来说似乎无足轻重,虽然她的情人是战争双方其中一派的重要人物和活跃人物。不过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聆听,让谈话的焦点集中在一场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战争上,而不是转移到正在发生的悲剧上来。我的生活已经充满了苦涩,不想再为自己增加痛苦。
&ldo;那,你打算怎么做?&rdo;我只是接着问。
&ldo;你可别以为我跟怀特霍尔[12]有什么私人交情,notatall(完全没有)。&rdo;她轻笑着说。我的脑子自动记录下&ldo;怀特霍尔&rdo;这个词,以便问问菲利克斯这是个什么人物。但是我专注的表情没有让她看出我的无知。她继续说:&ldo;但是你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怎么运作的,熟人的关系网、环环相扣的交情……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想通过在丹吉尔的一些朋友来操作,比如霍尔•杜兰德上校,诺尔曼•贝侬将军和他的太太玛丽,他们都跟英国外交部有着良好的关系。他们现在都在伦敦,不过之后我会跟他们见面,并介绍给胡安•路易斯认识,努力让他们聊得投机。&rdo;
&ldo;可是你觉得他会同意吗?他会让你这样干预他的公务吗?&rdo;
&ldo;亲爱的,当然了。&rdo;她毫不犹豫地肯定道,优雅地甩了甩头,把盖住左眼的一绺秀发甩到脑后。&ldo;胡安•路易斯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非常了解德国人,他曾经在德国生活过很多年,他担心西班牙以后会为现在正在接受的帮助付出多倍的代价来偿还。另外,他对英国人很信任,因为英国从来没有输掉过任何一场战争,别忘了,他是个军人,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亲爱的希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爱我。他每天都在说,为了他的罗萨琳达,他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怕下地狱。&rdo;
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平台上的桌子已经收拾好等待晚餐的客人了,天色渐渐地暗下来。罗萨琳达坚持要付账。
&ldo;我那死鬼丈夫终于给我打生活费了,让我请你吧。&rdo;
我们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车前,踏上回得土安的路,时间也几乎到了巴斯盖斯警长授权给我的十二个小时的极限。但这次不仅方向相反,我们的谈话也转变了方向。在来时的路上和整个白天都是罗萨琳达在掌握谈话的主动权,此刻我们俩交换了角色。
&ldo;你肯定觉得我特别无聊,一直在说自己的那点儿事情。说说你吧,你今天早上的事情办得顺利吗?&rdo;
&ldo;不顺利。&rdo;我简单地说。
&ldo;不顺利?&rdo;
&ldo;是的,很糟糕,相当糟糕。&rdo;
&ldo;i&rso;rry,really(我很难过)。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rdo;
我完全可以说不。跟她的担心比起来,我的问题没有任何能引起她兴趣的元素,既不涉及高级军官、领事或者什么部长,也不涉及政治利益,跟国家大事、跟什么未来的欧洲大战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跟她平时参加的那些社交活动也毫不相关。我那小小的卑微的忧虑,只包含一些屈指可数的新近的悲惨遭遇:一个背信弃义的恋人、一张未缴的账单、一个无情的酒店经理、一份每日辛勤劳作维持的生意、一个想回回不去的血流成河的祖国,还有杳无音讯的母亲。我可以说不,可以说我这些小小的悲伤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把它们全部深藏起来,回到我那空荡荡的家里跟黑暗与孤独一起分享。我可以那么做,但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