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会出门,但不频繁。有时候在喝开胃酒的时间我会去ebassy。第一天去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希尔加斯,远远地坐在一群英国同胞中间,喝着加冰块的威士忌。他也看到了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呢。但是只有我知道这一点,因为看到我进去,他完全没有任何表情或反应。我把包紧紧地抓在右手中,假装与他互不相识,跟几位顾客打了招呼。她们正在其他女士面前大肆赞赏我的手艺。我会跟她们一起喝杯鸡尾酒,接受身旁异性欣赏的目光,然后一面继续伪装见多识广、沉稳老练,一面偷偷地观察周围的人。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出身名门,优雅、富有,分散在吧台和桌旁。桌子都摆放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装饰得十分素雅。有穿着髙级羊毛、羊驼或斜纹软呢西服的男士,有胳膊上带着w字形标记的军人,还有一些穿着外国制服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看到他们的袖口上都绣有条纹和很多小点组成的图案。有一些非常优雅的女士,穿着两片式裁剪的服装,戴三层珍珠项链,每颗珍珠几乎都有榛子那么大,涂着精致完美的口红,精心修剪的头发上戴着头饰、头巾或者端庄的帽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巴杜或者娇兰香水味,还有无数支白色卷烟的烟雾,营造出一种浮华人世的感觉。刚刚结束的西班牙内战和突然爆发的横扫欧洲的战争,仿佛是另一个星球上的轶事,丝毫没有影响这个小小世界里的情调和氛围。
吧台的一角,有一个挺拔端庄的女人,一边热情地跟顾客打招呼,一边指挥着来来往往不停忙碌的服务生。我想她一定就是这里的老板,玛格丽特•泰勒。希尔加斯没有向我说明他们跟她之间的合作到底密切到什么程度,但是我确信他们之间的交往绝不仅仅是茶馆老板和常客之间互送人情那么简单。那时候她正在给一个穿着黑色制服,带着w字形臂章,靴子擦得像镜子一样发亮的纳粹军官结账。我细细地打量着她。这个外国女人看上去既朴实又与众不同,应该有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模样。毫无疑问,这里是希尔加斯安插在西班牙的另一个地下情报点。我没有发现希尔加斯跟她之间有过任何的眼神交流,也没看到他们偷偷地交换过什么信息。在离开前我又注意看了一下他们俩。她正在低声地和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服务生说话,像是在指点什么。而他继续坐在那张桌子旁,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一个朋友的讲述,那是个年轻人,也是那群人中最面善的一个,他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远远地我看到那个人做着‐些夸张的手势,可能是在模仿什么人。最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我也听到希尔加斯愉快的笑声。也许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是我感觉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对我眨了眨眼睛。
马德里慢慢进入了深秋,时装店里的顾客在不停地增加。我还没有收到任何鲜花或者糖果,没有希尔加斯的,也没有其他人的。我完全没有跟别人交往的愿望,也没有时间。如果说那段时间里我缺什么的话,那就是时间。我的时装店很快就广受欢迎,店里有多种美丽布料的消息不胫而走。订单每天都在增加,有些供不应求了。我不得不尽量推迟交付订单或延长试衣的间隔。我很努力地工作,非常努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努力。每天很晚睡觉很早起床,几乎不眠不休。有几天我脖子上几乎从早到晚都挂着皮尺。钱源源不断地流进那小小的钱盒,但是我对它们毫无兴趣,都懒得数一数有多少。这跟我原来开店的时候多么不一样啊。有时候我会带着一丝乡愁回想起以前在得土安的日子。多少个夜晚,我躲在西迪曼德利那小小的房间里把盒子里的钞票数了又数,焦急地计算着什么时候能还清那笔债务;坎德拉利亚每次从街上犹太人的兑换点回来,都把一卷英镑藏在胸口,我们俩分钱的时候几乎带着孩子般的快乐,&ldo;你一半,我一半,希望我们财源滚滚,亲爱的。&rdo;坎德拉利亚每个月都这么说。那段日子已经恍如隔世,但其实只过了四年。四年,就像四个世纪。以前的那个希拉在哪里?那时候一个摩洛哥小姑娘还拿着裁缝剪子在拉鲁内塔公寓的厨房里给她剪头发。那时候她在那个小屋里对着裂了缝的镜子一遍一遍演练姿势,如今一切都去哪儿了?似乎都在一页一页的时间褶皱里迷失了。现在,我在马德里最好的美容院做头发,而当年那些做作的姿势如今在我身上已经比自己的肢体还要自然。
我努力工作,挣的钱越来越多。我做梦也没有想过靠自己的双手能换回这么多钱。我的定价很高,常常会收到印着哥伦布头像的百元钞票,还有印着奥地利的唐•胡安头像的五百元大钞。没错,我挣得很多。但是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支撑不住了,不得不在一片肩部的样板上向希尔加斯传递了这个信息。那个星期六下着雨,我沉迷在普拉多博物馆维拉斯凯斯和苏尔巴朗的画作里,衣帽间那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接过了我的画夹,里面装着一个信封,信封里的十一条信息将一如既往地被送到那位海军参赞的手里。其中十条信息是常规性的,根据句意进行了缩减塞拉诺街沃尔特•巴斯蒂安家十四日晚宴,拉萨尔夫妇参加。伯德姆•艾耶尔夫妇下星期去圣塞巴斯蒂安。拉萨尔妻恶评夫助理阿尔什尔。格罗利亚•福尔斯登伯格和安卡•弗雷尔十月底见塞维利亚德国领事。一些年轻人上星期从柏林来,住丽兹,弗雷德里克•卡佩接待。弗拉乌•汉姆丈夫厌恶库茨曼。希姆莱十月二十一日到西班牙,政府和德国人接待。克拉拉•斯塔乌福尔在伽利略街宅邸接收德军物资。依埃罗门俱乐部晚宴,日期不详,阿尔西约公爵参加。哈波尔林在托莱多庄园午宴塞拉诺•苏聂尔和昂索尔侯爵夫人。&ldo;但是最后一条信息却不一样,传递了我的私人请求工作太多,无法顾及全部。减少顾客或寻找外援。请指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