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是新的。
但她的鞋子不是。那双带坡跟的高跟皮靴还是考上大学时姨母送她的成年礼,这是她的第一双高跟鞋,读书期间不到重要场合绝不拿出来,后来参加工作以后总也不能还像个孩子打扮,她没别的高跟鞋,穿来穿去就这一双,入了秋天气冷,就往里面塞了层棉垫,不想这个冬天也没跟着熬过去。
那时候普通家庭还没到可以坏一双鞋扔一双的地步,大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观念,买新鞋子要花好多钱,加上她珍惜,外观上如同新鞋一样。真舍不得扔,也觉得买新的实在是一种浪费。
但拒绝的话她说不出来,总觉得愧对他的一片诚意。
戴远知取出盘里倒扣的杯子,慢条斯理倒了半杯茶,放到她面前,抬眼轻轻瞥她,“有心事?”
听闻,茉莉将注意从拖鞋上方转开,安静柔和地注视向对面的男人。窗外的余晖散落在他随意搭在桌沿的手上,像阴阳晨昏线,斜长一折,仔细去看,应是门窗的影子。他的手很修长,覆在薄薄的光影里,像极了电视里那些公子哥。他看着不像家里的雇佣,跟老太太说话也不似武罗那样,没有什么规矩,却又有种小辈对长辈的呵护,又或者,是他的本性使然。他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老太太或者问他,都太贸然。他们自己不说,茉莉也不会主动去问。
带着这疑虑,茉莉将视线从男人的手上移到了脸上,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脚上:“我那鞋子原本也不值几个钱,老太太这儿就算随便拿出一双,都抵得上我买好多的了。”
“是嫌贵?”戴远知垂眼拎起茶壶,动作随意散漫地往自己杯里倒了半满。
不知是男人气场太强,还是什么,茉莉感受到了压迫,以至于她第一反应不是和同龄人交流那般轻松应对,而像是在面对师长时下意识注意措施带来不必要的误解,那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态度。而这个反应连她自己也没有留意到。
茉莉习惯说话时保持微笑,许是家里的关系,在待人接物上她一向是极好的。奶奶去世以后,爸爸就给她改了名字,至此以后没有人再照拂她了。总怕做的不对不好,被人挑出错来,本能的用完美恰当保护自己。
所以这一次,即便心里有些不安,还是笑着道,“不是嫌,是觉得。”
戴远知看出她的压力,没有让她为难,手指轻轻叩着桌沿,稍一沉吟,抬起眸:“晚上有空吗?”
说有空其实也是有的,但是要说有没有忙的,也有的忙,只不过茉莉不清楚他的用意,不好回答。
“是有什么事吗?”茉莉只好这样问。
戴远知嘴角轻轻弯了弯。他总要比她长十一二岁,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遇上的事,那都是她无法想象的,自然,女孩脸上的点滴心思,逃不过他的眼。
人在面对干净纯暇的事物,心也会变得纯净,仿佛面对初出茅庐的自己。眼前的她如同一面明镜,照出他的世故和在俗世浸染中日渐麻木的心,他是不愿意让那些心机手段破坏这样一颗至真至纯的心的。
戴远知却想逗一逗她,手指漫不经心转着杯盏,状似随口说道:“既然你觉得这屋里贵,那我只好带你去店里买一双新的,总不能让你穿着拖鞋回去。”
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茉莉低头去看脚上的鞋子,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歪头想了会儿,眉心轻轻皱着,食指点着微微抿起的嘴唇,模样看起来似费力的思考着什么。
戴远知耐心等着她,看着她的反应,说不上来为什么心情变得这么轻松愉悦起来。
“在想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不对啊。”茉莉轻软着嗓音,很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怎么不对?”戴远知眼里促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许是太久没这样好的兴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复又放下,见她仍是歪着脑袋费解着,眸里的笑意渐深,“说来听听。”
“要买鞋子的话,我自己也可以买的,不用你买。”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戴远知垂眸将杯子放去一边,看了眼她杯里没有动过的茶水,轻轻说道:“这不合规矩。”
“哪来这么多的规矩?”茉莉仍是不解,想等他解释,却见戴远知站起身来,看着她说,“择日不如撞日。”
茉莉没懂他的意思。戴远知走到那排陈列柜前,取了一双高跟鞋和一顶纱掩礼帽给她。
帽子是上世纪欧洲宫廷流行的复古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