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沈忘紧抓着他?的?手,猛地站起身,正撞上船舱顶部对于他?来说太过低矮的?顶棚。“砰”地一声,清脆嘹亮,程彻闷哼了一声,也不转头,蹬蹬两步迈出船舱,仰天长啸,声震九霄:“程清晏在此?,谁敢造次!”整个江面?为之?一滞,喊杀声似乎也因此?凌乱稀疏了起来。程彻脚下用力一蹬,踏着小船,直接跃上了对面?一条客船的?棚顶,疾奔数步,直向战事最稠密之?处冲去。人还未至,剑已出鞘,青锋光寒,夺魂摄魄!不出几个回合,一声撕裂的?惨叫在夜空中炸响:“锁横江来了!”这一喊宛若会传染的?夺命符,在水匪之?中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声浪,所到?之?处,望风披靡。那些水匪再也无心恋战,一声唿哨,四散而?逃。水匪早就在沿途布好了逃跑用的?小舟,那种?小舟形窄如柳叶,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官兵都难以拦截,更何况程彻一人。程彻狠狠一脚将对战之?人踹入江中,数枚梅花镖已是顺势而?出,向着小舟逃窜的?方向追去!不过瞬息,几声惨叫便从小舟中传出,听那喊叫之?惨烈,中镖之?人不死也是重伤。可即便程彻有通天的?本事,也来不及拦阻这么多拼了命奔逃的?柳叶舟,眼见着那窝水匪就要泥牛入海,再也难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岸之?上马蹄声纷至沓来,数名劲装骑士沿着小舟飞驰的?方向策马狂奔,他?们身手矫捷,出手果断,在马背的?起伏间弯弓搭箭,几乎箭箭有所得。小舟上的?水匪全军覆没?,就算真?有漏网之?鱼,只怕也会丧命于冰冷混沌的?江水之?中。程彻见众骑手驰骋如电,水匪尽喪,顿感豪气?干云,大喝了一声:“好箭法!”江岸上也传来朗朗回应之?声:“阁下也是好身手!敢问英雄高姓大名!”“在下程清晏,你呢!”“在下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楚槐安,敢问程英雄,可曾在船上见过一位年方十五的?姑娘?”正在程彻与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楚槐安交涉之?际,船上的?那位姑娘也悠悠然醒了过来。这位姑娘比沈忘落水的?时间还要早上片刻,因此?呛进肺里的?水也更多,差点儿闭过气?去。若不是柳七尽力施救,又用细辛吹在姑娘鼻腔周围,刺激得她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只怕这楚槐安找到?的?,就是尸体一具了。那姑娘醒过来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柳七的?脸看。柳七只当她是大难初醒,惊魂未定,便语气?轻柔地问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那姑娘的?眸子浑圆可爱,如同汪着露珠儿的?两颗熟透的?葡萄,她轻轻捉住柳七伸向她额头的?手,怔怔地问道:“我这是死了吗?怎么……怎么还看见仙女儿了呢?”雨落(四)此话?一出,倒是把柳七问愣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该如何?作答。此时,身后却响起了沈忘忍俊不禁的嗤笑声。沈忘既听得程彻与楚槐安的对话?,便知道危险已然过去,水匪既除,他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又耳听得这小姑娘如同登徒子般招蜂引蝶之语,当下笑出声来?。那?姑娘却面不?红心不?跳,打量了沈忘一眼,抓着柳七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你又是何?人??”刚刚一笑,已然扯动了伤口,沈忘疼得脸色发白?,温和的笑容却始终不?减:“我是和姑娘一起掉入水中的可怜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又是何?人??”那?姑娘瞪着沈忘,眸子亮晶晶的,声音里也?透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欢悦:“那?我就是和你呆在同一条船上?的倒霉人?。”“看来?姑娘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啊!”“你也?把自己的来?历捂得很好呀!”这两人?唇枪舌剑,有来?有往,互不?相让,看上?去倒向一对儿自小便是冤家对头的兄妹,而?不?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柳七觉得有趣,撑着腮看着二人?斗嘴,直到注意到沈忘的肩头还在渗血,才动手给他又敷上?一层厚厚的药粉。那?药粉有消炎止血之奇效,就是疼得钻心,沈忘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整个右臂也?被肩膀上?的伤痛带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同样哆嗦了一下的还有柳七的手,沈忘的痛苦几乎感同身受地传导到了她的心口之上?,让她整个人?也?愣怔了一下。这是柳七活了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感受。从前的柳七是一棵树,她孤独地对抗着风雨雷电,将根系深深扎入土壤,感受着整个天地的悸动。她拼命伸展枝叶,妄图庇护自己树荫下的那?一方?小小的角落。现在的柳七是一条河,她心无旁骛地向着海的方?向追赶,却无意间发现了并肩而?行的另外一条支流。他和她有着相同的目标,相同的执着,相同的节奏,甚至相同的疯狂,让她突然觉得,天地之大?,人?生?这片旷野之上?,终究有同路之人?。柳七心中所想,沈忘并不?知道,而?那?位姑娘却看清了柳七指尖的微颤,当下便借此讥讽道:“我看你右肩伤得不?轻,以?后能不?能写字可不?好说哦!”沈忘哪是能嘴上?吃瘪的人?,反唇相讥道:“姑娘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此间闯了这般大?祸,戚总兵官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此言一出,那?姑娘惊得蹦了起来?,把柳七放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撞得叮当乱响,她定定地看着那?坐在地上?面色苍白?,额上?沁着汗珠儿的清俊男子,只觉得他是披着人?皮欺骗漂亮仙女的白?毛狐狸,怎么看怎么让人?惊心:“你是如何?知晓!”沈忘了然一笑:“看来?我猜得没错。”仓啷一声,少女从腰际扯出一柄软剑,直指沈忘咽喉,说时迟那?时快,柳七手中的银针也?已经顶在了少女雪白?的颈项上?。“他是病人?,有话?好好说。”柳七的声音冷得如同极北冰原上?的雪。沈忘用指尖轻轻拨开喉头的剑尖,强忍痛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眉眼温和地弯了起来?:“我并没有恶意,姑娘无须忧心。在下桐乡沈无忧,此程是与友人?一道赴京赶考,绝非歹人?。适才我提及戚总兵官,事出有三。”“哪三点?”“其一,落水之时,我看到有数名家丁打扮的男子正在与水匪缠斗,虽貌不?惊人?,但各个武艺精湛,杀伐果断,一看便是行伍中人?。他们面色焦急,显然是顾虑主人?身处危难,而?你恰恰在那?时落水,是以?我判断这些扮作家丁的人?保护的就是你。那?些家丁言语间有明显的江浙口音,而?此地却是山东临清,行伍之人?,又来?自江浙,我便想到了谭总督招募的三千江浙乡勇,所以?你极有可能和谭总督或者戚总兵官有旧。”“其二,前来?救援的楚槐安为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一名京城的指挥使怎地会?带队远赴临清,又是寻一名姑娘,那?定然是京城中的贵女出了事,他才一路追寻到临清,而?此时,戚总兵官正镇守蓟州、永平、山海等地,是以?又对上?一条。”“而?真正让我确定你身份的,是你清醒后的反应。”沈忘心细如发的推断让姑娘越听越惊心,此时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沉声问道:“我有何?反应?”“寻常女子,当此大?难,往往会?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而?你不?仅没有慌乱,反而?言笑晏晏,甚至与我唇枪舌剑,有来?有往,可见你并非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定是自小见过风浪,才能如此安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