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長幼之序
《孟子》:萬章曰:‘父母使舜完元刻本少最後一筆,避諱,徑改之,下同。廩,捐階,完,治也。捐階,謂去其梯。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揜之。揜‘揜’,原誤作‘掩’,今據四庫本改。,蓋也。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史記》曰:使舜上塗廩,瞽瞍從下縱火焚廩,舜乃以兩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後又使舜穿井,舜穿井爲匿,空旁出,舜旣入深,瞽瞍與象下土實井,舜從匿空出去。謨,謀也。蓋,蓋井也。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謂之都君。咸,皆也。績,功也。象不知舜已出,故欲以殺舜爲己功也。牛羊父母,倉廩父母,以此歸之父母也。干戈朕,朕,我也,古者君臣通稱。琴朕,弤朕,弤,雕弓也。二嫂使治朕棲。二嫂,堯二女也。棲,床也。”象往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爾。”忸怩。鬰陶,猶菀結也。忸怩,慙色也。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臣庶,謂其百官也。舜喜其來見,故云使之治百官。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此孟子言。’曰:‘然則舜僞喜者與?此萬章言。’曰:‘否。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僞焉?此孟子言。’
臣按:象欲殺舜之迹明甚,舜豈不知之?然見其憂則憂,見其喜則喜,略無一毫芥蒂於其中,後世骨肉之間小有疑隙,則猜防萬端,惟恐發之不蚤,除之不亟。至此,然後知聖人之心與天同量也。世儒以帝堯在上,二女嬪虞,象無殺舜之理,故以孟子爲疑。不知孟子特論大舜之心,使其有是,處之不過如此,豈必真有是哉!
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爲事,立爲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放,猶置也,猶今言安置。’萬章曰:‘舜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兠於崇山,殺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國名。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以下孟子言。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藏,匿其怒。不宿怨焉,宿,蓄其怨。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爲天子,弟爲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此萬章言。’曰:‘象不得有爲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税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於有庳,此之謂也。此孟子言。’
臣按:聖人不以公義廢私恩,故不以象之惡而不與之以富貴。亦不以私恩廢公義,故使之不得有爲於其國,以暴其民。舜之於象,仁之至,義之盡也。
《詩·皇矣》之三章:《大雅》篇名。‘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友’,原誤作‘友’上多一點,元代俗體字,徑改之,下同。。則友其兄,兄,謂泰‘泰’,原作‘太’,今據嘉靖本、四庫本改,下同。伯以國讓王季者也。則篤其慶,篤,厚也。載錫之光,錫,予也。受禄無喪,喪,亡也。奄有四方。奄,大也。泰伯見王季之生文王,知天命之必在王季,故去而適呉。大王沒而不返。而後國傳於王季,周道大興。’
臣按:王季之友泰伯也,蓋其因心之本然,非以其遜己而後友之也。昆弟至情,出於天性,豈有所爲而爲之乎?使泰伯未嘗有遜‘遜’,四庫本作‘讓’。國之事,王季之所以友之者亦若是而已。夫王季之友,不過盡其事兄之道耳,豈有心於求福哉!閨門之内敬順休洽,固產祥隤祉之基也。故厚其慶而錫之光,受天之祿而有天下,天之報施其亦明矣。後世如漢顯宗以東海王彊遜己而友之,唐明皇以宋王成器遜己而友之,其友雖同,而所以友之則異。蓋王季之心無所爲而然者也,顯宗、明皇之心有所爲而然者也。此天理人欲之分,而漢唐之治所以不若周之盛與。
《常棣》,燕兄弟也。《小雅》篇名。閔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管叔、蔡叔,皆文王子。管叔,周公兄也。蔡叔,周公弟也。武王封武庚爲殷後,使管叔、蔡叔監之。武王崩,管叔挾武庚以叛,周公相成王誅之。其一章曰:‘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常棣,棣也,今郁李花。鄂相承甚‘甚’,原誤作‘其’,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力,故以喻兄弟。韡韡,光明貌。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二章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三章曰:‘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脊令,雝渠也,飛則鳴,行則摇,首尾相應,喻兄弟相救於急難,其相應如是也。’四章曰:‘兄弟鬩于牆,外禦其務。鬩,狠也。禦,禁務侮也。兄弟雖内鬩而外禦。’
臣按:周公使二叔監殷,二叔以殷畔。公旣奉行天討矣,使他人處此,必且疾視同姓,惟恐疎棄之不亟。而公作此詩,以燕兄弟,方綢繆反復,謂如常棣華鄂之相依,脊令首尾之相應,雖忿鬩于門牆之内,至有外侮,則同力以禦之。愴然閔惻之至情,温然篤叙之深恩,溢于言外。其後有周世賴宗强之助,王室之勢安於磐石,雖厯變故,而根本不摇。襄王怒鄭,欲以狄師伐之,其臣富辰諫曰:‘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今天子不忍小忿以棄鄭親,其若之何?’襄王不從,果召狄難。嗚呼!後世王者欲知兄弟相須之切,其於是詩可不深味之乎!
《行葦》,忠厚也。《大雅》篇名。其一章曰:‘敦音團‘音團’,原本無,陳本、四庫本衍二字。彼行葦,敦,聚貌。行,道也。葦,蘆類。牛羊勿踐履,勿,戒止辭。方苞方體,苞,籜也。體,成形也。維葉泥泥,葉,初生柔澤貌。戚戚兄弟,戚戚,内相親也。莫遠具爾。莫,無也。具,俱也。’
臣按:先儒吕祖謙曰:彼行葦之方苞方體,其葉泥泥,然其可使牛羊踐履之乎?戚戚兄弟,其可疎遠而不親近乎?忠厚之意,藹然見於言語之外。毛氏以戚戚爲内相親,唯體之深者,爲能識之。臣謂祖謙之説善矣。使人主能深體此章之指,則雖一草一木,且不敢輕於摧折也,况骨肉之戚而縱尋斧乎?此詩二章以下皆言燕樂兄弟之事,然必有此心爲之本,然後燕樂不爲虚文,不然非所知也。
《角弓》,父兄刺幽王也。《小雅》篇名。親九族而好讒佞,骨肉相怨,故作是詩也。骨肉,謂族親也。以其父祖上世,同禀血氣而生,如骨肉之相附。騂騂角弓,騂騂,調和也。翩其反矣。翩,反貌。兄弟婚‘婚’,原本作‘昬’加女字旁,元代俗體字,徑改之,下同。姻,無胥遠矣。遠,疎遠也。爾之遠矣,民胥然矣。爾之教矣,民胥俲矣。胥,皆也。俲,倣也。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令,善也。綽,寛也。裕,饒也。不令兄弟,交相爲瘉。不令,不善。瘉,病也。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已斯亡。’
臣按:先儒之論,以爲弓之爲物,其體往來。張之則内嚮而來,弛之則外反而去。骨肉之親,親之則附,疎之則離,亦如角弓翩然而反也。然則兄弟婚姻其可使相疎遠乎?夫人君風化之本,爾遠其親,則民亦皆然矣。爾之教如此,則民亦皆倣‘倣’,四庫本作‘傚’。之矣。爾指幽王而言也。人之性,固有篤於善而不爲風化所移者。然不移者寡而移之者多,故必令善兄弟,而後能寛裕而不變;若不善之兄弟,本自薄惡,上又教之,則交相爲病,當愈甚矣。于是民之失其良心者,雖細微之故亦相怨憾。一方猶一事也,專利欲得,其受爵者無復推遜之意,至争奪以取亡,皆由上之化故也。後世人主誠懲《角弓》之刺,則於兄弟之親,可不厚其恩意乎!
《葛藟》《詩·王風》篇名,王族刺平王也。平王,周東遷之君。周室道衰,棄其九族焉。其一章曰:‘緜緜葛藟,在河之滸。緜緜,延長貌。葛藟二物,生山谷間,今在河滸,非其性也。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二章曰:‘終遠兄弟,謂他人母。’三章曰:‘終遠兄弟,謂他人昆。昆,兄也。’
《杕‘杕’,原本大上多一點,徑改之,下同。杜》《詩·晉風》篇名,刺時也。刺晉昭公。君不能親其宗族,骨肉離散,獨居而無兄弟,將爲沃所并爾。沃,曲沃也。有杕之杜,杕,特生貌。杜,赤棠也。其葉湑湑。湑,胥上聲,言‘胥上聲,言’,四庫本衍此四字,陳本作‘胥上,湑湑’。潤澤也。獨行踽踽,踽,巨上聲,言‘巨上聲,言’,四庫本衍此四字,陳本作‘巨上,踽踽’。無所親也。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比,親也。人無兄弟,胡不佽焉?佽,音次‘音次’,陳本、四庫本衍此二字。,助也。二章曰:‘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其後昭公果爲晉人所弑,而曲沃武公據晉而爲諸侯。’
臣按:《角弓》、《葛藟》、《杕杜》三詩,正《常棣》、《行葦》之反也。周幽王不親九族,民亦尤而效之。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也。故詩人刺之曰:‘爾若是,則民將争奪而致亂亡矣。’平王疎遠其兄弟,而以他人爲父兄,所謂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也。故詩人曉之曰:‘爾疎其所親,親其所疎,人亦將莫我顧矣。’晉昭公獨居而無兄弟,所謂寡助之至,親戚畔之也。故言人無兄弟,何不與行道之人相親附乎?何不求他人相佽助乎?以此三詩與《常棣》、《行葦》參玩,則成、周之所以興,幽、平之所以壞,晉、昭之所以滅亡,皆灼然可見矣。
《春秋傳》:‘隱元年,初,鄭武公鄭,國名。武,諡也。娶于申國名,曰武姜。武,諡。姜,姓。生莊公及共叔段。共,邑。叔,字。段,名。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寤寐中生,因以爲名。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爲之請制。姜爲之請也。制,邑名。公曰:“制,巖邑也。巖,險也。”虢叔死焉,虢叔,舊虢君。制乃虢之邑,虢叔恃險而亡。他邑唯命。請京,京,亦邑名。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鄭大夫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古者謂封子弟之邑曰都,城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墻,長三丈,髙一丈。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叄國之一,三分國城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不合法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爲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圖‘圖’,四庫本作‘除’。,况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斃,隕也。子姑待之。”旣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鄙,鄭邊邑。貳,謂兩屬。公子吕鄭大夫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言國邑不可以兩屬也。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言叔久不除,則國人生他心。”公曰:“無庸,將自及。言無用除,禍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爲己邑。前兩屬邑,今皆取以爲己邑。至于廩延,邑名,言侵地益多也。子封曰:“厚將得衆。子封,公子吕字。厚,謂土地廣。”大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不義於君,不親於兄,非衆所附,雖厚必傾。暱,親也。”大叔完聚,完城郭,聚人民。繕甲兵,具卒乗,歩曰卒,軍曰乗。將襲鄭。襲掩其不備也。夫人將啓之。啓,開也,言開導其來。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乗以伐京。古者兵車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京叛大叔段,京邑人叛之也。段入於鄢亦邑名,公伐諸鄢。大叔出奔共共亦邑名。書曰:“鄭伯克段于鄢。謂孔子書於《春秋》也。”‘公伐諸鄢……書於《春秋》也’二十九字,原脱,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補。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穀梁傳》曰:‘段,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
先儒胡安國曰:‘用兵,大事也。必君臣合謀而後動,則當稱國命。公子吕爲主帥,則當稱將。出車二‘二’,原本誤作‘三’,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百乘,則當稱師。三者咸無稱焉,而專自鄭伯,是罪之在伯也。夫君親無將,段將以弟簒兄,以臣伐君,必誅之罪也。而莊公特不勝其母焉爾,曷爲縱釋?叔段移於莊公舉法若是失輕重哉!曰姜氏當武公之時,嘗欲立段矣。及公旣没,姜以國君嫡母主乎内,段以寵弟多才居乎外,國人又悅而歸之,恐其終將軋,已爲後患也。故授之大邑,而不爲之所縱,使失道以致于亂,然後以叛逆討之,則國人不敢從,姜氏不敢主,而大叔屬籍當絶,不可復居父母之邦,此鄭伯之志也。王政以善養人,推其所爲,使百姓興於仁而不偷也。况以惡養天倫,使陷於罪,因以翦之乎!《春秋》推見至隱,首誅其意,以正人心,示天下爲公,不可以私亂也。其後公沒,未幾而嫡奔庶立,公子互争,兵革不息,其禍憯矣。亂之初生也,起於一念之不善。有國者所以必循天理,而不可以私欲滅之也。
漢文帝初即位,淮南王長髙帝少子,孝文之弟。自以爲最親,時髙帝子,唯二人在。驕蹇,數不奉法,上寛赦之。三年入朝,甚横。從上入苑獵,與上同輦,常謂上大‘大’,四庫本作‘太’。兄。歸國益恣,不用漢法。六年謀反,事覺,迺使使召至長安。丞相張蒼等雜奏長所犯不軌,當棄市,臣請論如法。制曰:‘朕不忍置法於王,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議‘議’,四庫本作‘曰’。,皆曰:‘宜論如法。’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蜀嚴道卭郵,於是盡誅所與謀者。迺遣長,載以輜車,令縣次傳。爰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不爲置嚴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爲人剛,今‘今’,原本作‘令’,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霧露道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復之。’長謂侍者曰:‘吾以驕不聞過,故至此。’迺不食而死。縣傳者不敢發車封,至雍,雍令發之,以死聞。上悲哭,謂爰盎曰:‘吾不用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迺解曰:‘將奈何?’曰:‘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迺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諸縣不發封餽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塜三十家,後封長子四人爲侯。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上聞之曰:‘昔堯舜放逐骨肉,鯀及共工皆堯同姓。周公殺管蔡,天下稱聖,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爲我貪淮南地邪?’迺追諡爲厲王,置園如諸侯儀。十六年,上憐淮南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早夭,立王三子王淮南故地。
臣按:淮南王長之死,非文帝意也。方丞相御史條奏其罪,請論如法。復下列侯二千石議,又請論如法。於是始不獲已,廢勿王,且遷之蜀,欲其思過自改而已,豈有意於殺之哉?及其旣死,哀矜愍悼,旣爲誅不發封之吏,又以禮塟之,置守冡‘冢’,原誤作‘家’,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家,盡侯其諸子。其後聞布粟之謡,雖自知無媿于天下,然猶賜諡,置園如諸侯儀,帝於是可謂得親親之誼矣。雖然,帝於待淮南,則不得爲無過矣。《易》曰:‘童牛之牿音谷‘音谷’,陳本、四庫本衍此二字。,元吉。’言牛之童者,角未能觸,而制之則爲力也易。方長之擅殺列侯也,三年入朝,殺辟陽侯審食。其固已桀驁難制矣。帝於此時,當使吏治其國,而留之長安,選名儒通經術有行誼者,朝夕陪輔,道之以先王之訓典,而威之以漢家之明刑。幸而有悛,則復使之國,否則或徙之小邦,或降之通侯,長必悔艾,思有以自復。帝旣赦而弗誅,又不聞有所訓敕,即使之歸國,於是益驕且横,是諂長於惡也。其後不從賈生之諫,而輙王其諸子,則又失之。蓋長非無罪而死者也。帝誠憐之,而侯其子,亦足以奉祀矣。漢之列侯食其租税而已,其力不能爲亂。而乃瓜分淮南之壤,悉王其三子。王則地大民衆,其權可以爲亂。正賈誼所謂擅仇人以危漢之資,卒啓後來淮南、衡山之禍,是於失之中又重失焉。其視舜之於象,仁義兩至者爲何如邪?臣故謂後世不幸有處親戚之變者,唯當以大舜爲法。
唐太宗貞觀十年,諸王荆王元景等皆太宗弟也之藩。上與之别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復有,兄弟不可復得。’因流涕嗚咽不能已。
臣按:太宗此言,其殆有感於隱巢之事乎?昆弟至情,雖不幸迫‘迫’,陳本、四庫本作‘怵’。於利害,或有時而忘之。然天理之真,終有不可揜者。使能因此心之發,而知夫天理之不可昧,則見之於事必有充其實者矣。惜太宗之不能也。孟子謂有四端者,知皆擴而充之,太宗睠睠音眷‘音眷’,陳本、四庫本衍此二字。于諸王之别,所謂惻隱之心,而不知所以充之,斯其可憾者與!
唐明皇帝素友愛,初即位,爲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聽朝之暇,多從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禮,飲食起居相與同之。於殿中設五幄,與諸王‘王’,原誤作‘子’,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更處其中,謂之‘五王帳’。宋王成器尤恭謹,未嘗議及時政,與人交結,帝愈信重之。故讒間之言無自而入。宋王成器本明皇之兄,先已立爲太子,明皇爲臨淄王。定内難,成器遂力辭儲位。睿宗許之,立臨淄爲太子。
范祖禹曰:‘文王孝於王季,故友於兄弟;睦于大姒,故慈于子孫以及其家邦,至於鳥獸草木無不被澤者,推此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於後世帝王或能於此,則不能於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爲聖賢,不能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長而能辭位以授之,故明皇之心,篤于兄弟。蓋成器之行有以養其友愛之心,是以能全其天性,而讒間之言無自入焉。嗚呼!苟能充是心,則仁不可勝用也。至於爲人父則以讒殺其子。開元末,明皇以武惠妃之譖。廢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爲庶人,尋賜死。爲人夫則以嬖黜其妻,明皇嬖武惠妃,廢王皇后。爲人君則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明皇殺御史周子諒。是皆‘皆’,陳本、四庫本作‘則’。則不能充其類也。苟不能充其類,則爲善豈不出於利心哉!’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三長幼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