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丁旭是陪同父亲一起去的,隔着铁窗看到那个眼睛锐利的男孩,他对肖良文的印象并不深刻,倒是以后的数次见面,乃至被捆绑在这个人身边的那些日子,让他记忆深刻。
他十八岁那一年,父母被革职查办,几十年的牢狱之灾,让两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而远在北方的丁老一生清誉全毁,愧疚之下主动引退,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
他的人生计划全都被打乱了,母亲的咒骂和疯狂让他差点无法支撑……而除此之外,他得到的,还有校方义正言辞的一封退学信。
人们对待落水狗总是要忍不住再痛打一顿,仿佛这样才可以将平日里的怨气出尽。尖锐的话语,凌乱的拳头,教会了丁旭自保这件事,至少,再次打架的时候要先护住颈部以上……
可无论怎样,人都要活下去。
他独自一人坐了40多个小时的火车去了北方,他已经不再是天之骄子,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算不上。
他像是浮在半空中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看到那个狼狈又挺直了脊背的自己在火车上穿梭着,走近了那个黑漆漆的过道,也看到那个背在肩上的旅行包,以及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火车上声音杂乱,但是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在水里过了一层一样,丁旭一句也听不真切,只感觉到自己被那个家伙连人带包一起紧紧地拽住了,抱在怀里。
那个人抱的很紧,胸膛热的像火炉,从抓到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肯松手。
似乎是受到梦中的影响,丁旭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去揪扯胸前的衣领,他觉得气闷,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耳边有什么人在说话,“……对,半夜忽然高烧的……急诊……打针……”
丁旭抱住那个人,他觉得难受,可是除了他的名字别的喊不出来,“肖良文……”抱着自己的胳膊又收紧了一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丁旭?”
丁旭?梦里的人也这么喊着他,在他身后递了一个钱包给他,依旧是竖起来的毛刺儿头发,看着就觉得一定硬的扎手。那个黑小子把钱包塞到他手里,连同已经掉出来的身份证。火车上用惯的伎俩,却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
丁旭握着钱包的手想要收回,想说声感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他的手掌。那个黑小子靠过来,将他挤在角落,火车一瞬间进入隧道,周围很暗并不能瞧见他的表情,耳边是火车开动时的轰隆隆声——
丁旭。
低沉的声音这么喊着他,气息在他耳边甚至周围紧紧的围住,让他不能逃开。
……我要你!
火车驶出隧道时的轰鸣声乍响,路边的灯光闪过,光影落在用手臂围住自己的人脸上。不知为何肖良文的脸已经是成年时候的面貌,毛刺儿头,硬的扎手的头发,面容显得有几分狠厉。他忽然笑了,跟野兽一般的眼睛里也是难得的温和。
谁叫你一次次跟我纠缠不清的?我们在一起吧!
那个人宣布着。丁旭气愤,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踢打着他,他已经这么惨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还要这样羞辱他?!他的家,他的前程,他的学业、亲人……都已经没有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一瞬间纷繁的记忆错落而至,丁旭脑仁儿被那些东西塞的生疼,很多已经忘掉的耻辱重现,让他再次经历了一遍磨难,他不能哭。哪怕是父母在狱中自杀,祖父因此一病身亡,哪怕是他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独自生活……他活下来了,他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一定要活得比别人更有出息!更有骨气!!
可是,肖良文,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你要不停的出现在我生命里?从x市到遥远寒冷的北方,为什么偏偏遇到的是你?一次次的相遇,经意的,不经意的,到后来的抵死纠缠,肖良文,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生活?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丁旭,不要难过……”耳边的声音还在说着,并试着小心翼翼的去亲吻他的眼睛。
眼泪并没有亲吻而止住,反而流的更凶了。混蛋!你怎么知道我难过?你凭什么说我在难过?!
生病了的人呜咽出声,咬着嘴唇,发出细微的声音。
旁边的身影愣了一下,又俯下身来去亲吻那被咬的发白的唇,不忍心的舔了舔,出血了。似乎是感受到了舌尖的柔软,病的一塌糊涂的人下意识的张开嘴,与它缠在一起……
梦里的画面又变了,他坐在副驾驶上似乎在跟肖良文激烈的争吵,外面的雪很大,雨刮器不停地摆动仍是只能看到前方一点的距离。
肖良文脸色也不太好,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让他勃然大怒,伸手就解开了安全带,肖良文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想去抓他,而这个时候前方突然刺眼的探照灯打过来,让车上的两人都措不及防。丁旭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下意识扑到肖良文身前,挡住他……
……
像是过了很久,他能看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以及旁边高大的男人。男人紧紧的握着那双插满各类针管的手,那双手已经消瘦了许多,甚至可以说皮包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