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多是精通农田水利及工程营造的官员,计量房屋、画起图纸来废寝忘食,工部所属官署的灯火常通明一整晚。虽也有投机钻营之人,但并没有其他那五部多。且池奕梁虽为皇室长子,为人却并不骄横,在老一辈臣子的指点下,确实还做了不少事。他本以为不必去学宫应当会轻松许多,谁料官署的事情堆起来那叫一个无穷无尽,铺天盖地埋过来。还好,还好他就快要将盼儿迎娶进门了——这是他近日诸多冗杂事务中唯一的慰藉了。“刚开始接手那么多公文公事,肯定很累。不过等之后手熟了,处理起来想必就快了,大殿下且先熬一段时日,你的……功劳与清闲都在后头。”闻昭穗表示同情与理解,走到他面前安慰道,差点说出“你的福气还在后头”。门童在不远处疑惑,不知那位大皇子和自家郡主放着府邸不进,为何偏偏要在大门口说话。闻昭穗自然也有这个疑惑:“大殿下怎的不进来说话?我家府上又没什么洪水猛兽。”而池奕梁只是饶有深意地一乐,将她拉到距离府门与长街更远的墙角,神神秘秘道:“我有要事嘱托你,不能被别人听了去。”得,每回池奕梁一单独说什么要事,闻昭穗都会有种不祥的预感。许是之前池奕梁的揣测都逃不出种种离奇假设,所以这回他的委托显得格外正常。“送信?你和盼姐姐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闻昭穗这才知他是为了让自己在中间递东西。池奕梁不由分说将两封压了火漆的信件塞到她手中,眼神略有无语,嘴上还是向闻昭穗解释道:“我要是能见到盼儿,自然就不会再来找你帮忙。还不是因着成婚将近我不能和盼儿会面,她被爹娘留在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害,说到底都是这劳什子繁文缛节费劲!”尽管他口中发泄着对成婚礼制的不满,行动上还是老老实实遵循了。作为一个急性子,却克制着自己,未有半点违反礼数之处。至少在迎娶心仪姑娘这一事上,池奕梁不想造成分毫的纰漏,惹得旁人说周盼闲话。“原是如此,怪不得你会来找我送信。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周府,亲手替你送到盼姐姐面前。”闻昭穗明了原委,低头小心翼翼抚了抚羊皮纸做的信封。周府重礼,不论是依着民间传统还是大晋礼节,自然不会让即将成婚的女儿私下会见男方。周盼也听话,乖乖待在家跟着宫中派来的礼仪嬷嬷学东西,连学宫也没来。这时候也就她这样同为女子的好友才能进去周盼的闺房,探望一番,聊聊天给她解闷。“长宁你现下还有事要做吗?”池奕梁问道,脸上不自觉浮现催促之意。“我没有什么事,好罢,那我现在就去,满意了?”闻昭穗无奈笑笑。信笺上的内容又不会因晚了几个时辰变化,她并不是很懂池奕梁为何迫不及待想把信送到周盼手中。但既然池奕梁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帮个忙走一趟周府也无妨,尽管她几日前刚去瞧过周盼。池奕梁闻言一喜,为显诚意主动提出要用自己的马车送闻昭穗过去,“坐我的马车去就是,晌午刚好在会仙楼吃顿饭。”闻昭穗挑眉。池奕梁意会,随即补充:“我做东,郡主只管随意点。”于是门童先是看到大皇子将郡主拽到墙边,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郡主点点头,随后就上了大皇子的马车。离开前从窗子撂下一句话——“告知阿娘我有些急事要去趟周府,午膳就不在府上吃了。”门童低头应了句是,招呼门廊内一个经过的小厮去回禀夫人。马车刚行出去没几步又倒了回来,闻昭穗再次掀开布帘说道:“对了,我还吩咐厨房做了红糖姜撞奶,叫他们现在给主院送去吧。”方沁如这两日来了葵水身子不爽利,十二个时辰里有九个时辰都躺在榻上休息。为了缓解她娘亲的腹痛,又不让方沁如再多吃一碗药膳的苦,闻昭穗是玫瑰生姜圆子羹、红糖姜撞奶轮番上阵。木窗与帘子缝隙中可以窥见外面的光景变幻,马车进入明德坊,却并没有朝周府的方向前进。“咱们是不是走错了?”闻昭穗道。“我打算先去一趟明德坊里新开的燕归来。”池奕梁探身,让外面的车夫加快些速度,坐回来接着说:“你还不知道吧?明德坊开了第二家燕归来,开张这几日有新出的茶点卖,听说和他们铺子里奶茶的口味相照应。美中不足就是每日规定了数量,不过咱们今日去得早,应当能买到。盼儿很是喜欢燕归来的奶茶,顺道给她带些过去。”顺道?他明明是在绕路。闻昭穗懒得纠正他。“我其实知道有茶点……”闻昭穗欲言又止,忽然想起来池奕梁还不晓得燕归来就是她开的。而且周盼常喝奶茶也有个原因是拿了她送的会员,一切免费。“不止如此,这茶点就连买卖都有个新意。长宁可听过‘盲盒’一说?就是店家将不同滋味的茶点放入密封的匣子,那一排匣子长相全一样,客人交了银钱便在其中挑选一个拿走,打开之前连自己也不知道买的是哪一味道。我起初还觉得这样的蒙眼卖法指定卖不出去,万一买到不想吃的怎么办?谁料竟还有不少人为争着买那盲盒茶点。”池奕梁啧啧称奇。他说得没错,马车刚走到燕归来第二家分行门口,便能瞅见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了。这个铺子是闻昭穗爹娘给她的,她便拿来做了奶茶铺子分店。闻昭穗借着奶茶的热潮,一拍板决定推出珍珠奶茶糯米糍、蜜桃乌龙茶酥、茉莉茶冻、酸梅果汁糖……一系列饮子周边产品,相应的价格也不同。并在明德坊分店率先试用盲盒销售方式,走了运道就能拿相同的价钱买到更多更贵的茶点。而且就算拿到了自己没吃过的点心,也可以借此机会品尝一番,没准儿就会爱上另一种口味以及它背后象征的奶茶果饮。因为不确定客人们是否会被这种方式吸引,她便只在分店做了尝试,永兴坊总店依然是按照传统的售卖方式经营。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她出口想拦池奕梁:“算了,你过去说不定还要等一会儿才能买到。不如就我去吧,毕竟我是他们的……”“是我说要给盼儿带茶点的,你犯不着下车过去,没有会员我去弄一个就是。买个茶点能有多难?”池奕梁以为她说的是会员,打断了她的话,摆摆手跳下车板。迈着大步朝燕归来走去。他好歹比闻昭穗大了好几岁,怎能拿她放在会员账簿里的银钱买东西?闻昭穗:行吧……是你偏要白拿钱去买盲盒的。大半炷香后,她看见池奕梁拎了一大兜盲盒上车,着实一惊。“这是给你的。”他从那一布袋里取出了两盒,放在软塌边的案几上。“其余都是给盼儿的,我不知她喜欢哪种,又看不出盲盒里是什么,便多买了几盒。”“几盒?你买的这些,盼姐姐就算叫上她姊妹们也吃不完啊。”闻昭穗看了看自己的两盒,在那一座小山似的盲盒映衬下格外渺小。一时间生出感动。池奕梁也太照顾她生意了吧!“不算多。”池奕梁笑笑,靠在车壁用过来人的口吻谆谆教诲:“长宁啊,你以后若是有了心悦之人,那人喜欢的物件,你就算拿去一箱子,心里还是怕不够的。”闻昭穗似懂非懂。“呐,就拿你之前那个哑巴情郎来说,我不信你当时就没想过送他些东西。譬如这吃的喝的,宫规森严,可你就没有私下里悄悄和他一同用过膳吗?那日他连礼都未与我行,你却抢先出口回护他……”闻昭穗既想让池奕梁闭嘴,又忍不住听下去,心情矛盾。池奕梁说得真假掺杂,连带许多偏离事实的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