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便是关键的炒糖色。炒得轻了颜色不够,炒得重了做出的红烧肉就会发苦。冷锅热油,放入冰糖小火炒,冰糖甫一化为焦褐色液体,闻昭穗便立即倒入五花肉翻炒上色,时辰拿捏到位。待肉块上色完毕,再加入黄酒、酱油翻炒均匀。为了做出的颜色鲜亮些,闻昭穗没放太多酱油。马小六将烧好的开水提了过来,按照闻昭穗的吩咐加满锅中。同时对郡主这新奇的豚肉做法感到好奇。“小的还没见过如此做豚肉的,瞧着郡主又放糖又加香料,是要做何菜式?”“这道菜名为红烧肉,益气补血、滋阴润燥。”闻昭穗放入八角、桂皮与葱姜蒜,盖上锅盖大火炖煮。诚如东坡先生关于红烧肉所言,“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小火慢炖半个时辰后,开大火收汁。浓香的肉味扑面而来,厨房的空气好似都活了过来,欢呼雀跃着一场盛宴。穿过镂空的蝠纹桃花木推门,闻昭穗将青花瓷盘中的红烧肉摆在了膳厅桌子最中央,作为今日主角。浓油赤酱的红烧肉一块块堆叠在盘中,色泽鲜亮,肥瘦相间三层肉,裹着沁入内里的糖色,十分诱人。色与香俱佳,浓郁的酱香味掺杂甜香,在房梁上绕了几圈。“阿穗这是做的肥肉?”方沁如既被红烧肉发亮的卖相与香味吸引,又在看到其上那层肥肉后犹豫起来,筷子不上不下悬在盘子边缘。闻昭穗想到方沁如一向觉得肥肉腻,怕是因此犹豫着要不要尝红烧肉,便直接给她娘夹了一块到碗中,笑盈盈道:“阿娘不必担心,女儿做的红烧肉肥瘦相间,还添入黄酒与香料炖了好些时候,吃起来不会腻味的,您尝一块就知道了。”“这可是你说的不腻味,阿娘便暂且信了你。”若不是闻昭穗极力推荐,哪怕肉菜做的再好看,方沁如也断不会将筷子伸向肥肉。甜咸与酱香的滋味先铺开浓香基调,肉质滑嫩,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带着几丝嚼劲。肥瘦相间的三层混合在一起,肥而不腻,鲜咸松软。肉块看似是粘合在一处,入口便四散开来,唇舌间沾染上甜咸交织的肉味,软烂可口。红烧肉的酱汁燃着亮眼的砖红,裹起粒粒分明的蒸米饭,这下连米粒的味道都被赋予了几重意蕴,层次丰富。像是在渔头渡口见证一场盛大的落日,余晖洒在周身,昏黄色泽浓艳,叫人难以忘怀。这便是方沁如对方便面(一)==============================“昭穗这孩子也长大了,上回见还是元日时,水灵灵的,穿着一身茜红大氅,讨人欢喜得很。要我说还属小姑会生养,京中贵女那般多,昭穗站在中间也是极为出挑拔尖儿的。哎,听闻那孩子近来病了,她外祖母得知此事后着实担心,一直絮叨着让我拨出空闲过来看一眼。小姑也知府里事务多得令人头疼,空闲怕是难有,我便暂且丢在一边不管了。昭穗如今可好些了?能下榻否?”殷惠春端着杯盏啜了一口铁观音,聊了几句时令花草便状似不经意提起闻昭穗。眼中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多一分便是虚伪,少一分就是淡薄。这话里也带了技巧和深意,可不是她自己要巴巴过来看望小辈的,而是承了老夫人的命,上尽孝道、下显关爱,道理全让她一个人占完了。心里怨恨着闻昭穗心思弯绕、不好骗,嘴上却把闻昭穗夸出了一朵花来。方沁如闻言绽出温婉笑意,并未深思她的话。做娘亲的,听到旁人主动关心自己闺女,自然也摆不出什么脸色。加上这回年节是在洛邑过的,将军府和方家也时常走动,殷惠春和方夔母子举止皆算安分守礼,说话也顺耳。糖衣炮弹下,方沁如便不由自主将去岁满月酒闹出的差错归为误会,也给娘家送了不少年货年礼过去。“劳嫂嫂关心,阿穗前日的确染了些风寒,连学宫也去不成。休养过两日已经无甚大碍了。还得烦嫂嫂给母亲传个话,叫母亲不必担忧。”方沁如道,视线落在下首的方夔身上。她这侄子今日的头发是抹了什么油膏吗?鬓角抿得妥帖,比女子的发丝还要亮泽。方夔与姑母的眼神对上,坐在椅子又抬手打了个端正的揖,咧着净白的牙齿,“姑母的仪容神采愈发好了,看起来比侄儿上月见您还要多几分韶光,侄儿差点还以为年岁倒着流了!”被夸年轻,方沁如眉梢带上喜色,“你可别再说笑讨我开怀了,怎会有人越长越焕发的?”但不可否认,方沁如听了确实也高兴。“侄儿可没说笑,讲的都是肺腑之言,您别冤我,不然这天儿下一刻都该飞雪了。”方夔越说越起劲,被殷惠春的眼一扫,猛地记起最初来意,调转话头继续道:“提着心走了一路,可算知道表妹无恙,我这心也能安下了。不过坐了许久也没见表妹,是还在房中歇息吗?”方夔缓声说罢,不动声色打量周围,想探知更多信息。他好不容易有借口来将军府一回,可别恰好碰到表妹在屋里睡觉休养。按理说也不会啊,他专门算好了时刻在晚膳前一个时辰过来,绕开午觉的时辰,如此既有空闲叙话,也可顺理成章留下来用膳。还能遇上回府的闻大将军,在他面前混个脸熟讨个好。一箭许多雕。方夔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脸上险些冒出得意。他今日又仔细拾掇了一番,端的是玉树临风,连自己屋里那几个低贱的通房都连称倜傥。就算闻昭穗还在小憩,过不了一会儿也要出来用晚膳。他自叹用心良苦、费心良多,闻昭穗若再不领情便说不过去了。方沁如轻轻摇了摇头,和颜悦色道:“阿穗此刻应当不在汀兰榭,估计正在厨房钻研吃的。可惜了,你们若是正午过来,还能赶上阿穗亲手所做的红烧肉。”说起中午第一次吃的红烧肉,方沁如露出幸福的神情。尽管已经吃过了,再回想也是极其美味的。“亲手所做?”殷惠春诧异,“昭穗原来还有下得厨房的本事,我这做舅母的还是头一回知道。话说寻常姑娘家都是做些羹汤茶点,也算是和女红相提并论的才能,昭穗这……怎的就直接做起肉膳来了?小姑便也随她去?”贵女们闲暇时刻做个糕点也是雅致,出嫁后给夫君洗手作羹汤更是会被称一声贤惠。殷惠春虽没听过“红烧肉”是何物,可摇着铁锅做肉菜……显然就是厨娘干的事,当真和闲情逸致沾不上什么边,她下意识便觉得闻昭穗不顾郡主的身份在胡闹。啧啧,也就这夫妇俩惯着她,书画平庸、琴棋不学,反倒净去琢磨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要是她殷惠春的女儿不做正事,而是喜欢待在庖厨这种边角地方浪费精力,她第一个罚她面壁思过连带抄写女则女训!好生想想这些杂事对抬高身价、日后好嫁入高门有无半点用处。